肖邵盯着店门看了一会儿，发现男人没有去而复还，又重新拿起了牧哥记的笔记本。
他感觉自己并不算是什么热心肠，刚才之所以会说那么多话，完全是因为那个男的张嘴就欠抽。
现在傻逼男走了，剩下的问题就在牧哥这边儿了。
柜台跟后厨只隔了一个帘子，隔音效果跟没有一样。但牧哥并没有在他们和男人对峙的时候走出来，估计是听见了他跟穆青说的‘牧哥现在不在’。
……挺好的，牧哥要真在这傻逼男在的时候出来，那才是真的傻逼。
现在其实也不用出来，等过个二三十分钟后说自己睡醒了再出来了就行，这种事儿也不用——
就在肖邵这么想着的时候，后厨的帘子就被人从里面掀开了。
肖邵跟穆青同时转头看着牧哥。
“你醒了？”肖邵跟穆青一块儿问。
“拖把拿去，把柜台那块儿地拖一下。”拿着拖把的牧哥对着他俩说。
三个声音叠在一起后，是长达一分钟的沉默。
肖邵没说话。
穆青感受到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尴尬。
他很少会有觉得尴尬的时候，在外面打工的时候如果太把自己的脸皮当回事儿，不容易跟那些老油条混成一片。老爸老妈小时候对他的教育也不错，没把他养成那种会经常觉得尴尬的性子。
但他现在是真觉得挺尴尬的。
他跟肖邵同时说了句‘你醒了’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想把那个男的来捣乱当成没发生的事儿，而牧哥这种拿着拖把让他们去把柜台面前那块儿地拖了的行为……又很明显是在跟他俩人说：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有一种背对背拥抱的美感。
他们仨就那么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定了一会儿，跟玩儿一二三木头人一样，谁都没有动。
就在穆青觉得他们这一二三木头人的游戏估计得玩上几分钟的时候，肖邵忽然把手里的笔记本往后翻了一页：“去把地拖了吧。”
“……哦，行。”穆青立马站了起来，然后接过了牧哥手里的那个拖把。
“这上面写了绿茶咖啡的做法，”肖邵冲牧哥说，“但我看店里的单子上好像没有这个？”
牧哥拿了个椅子坐着，挠了挠头发：“是，单子上是没有，毕竟平时也没人会点。大多数人点的就是卡布奇诺拿铁美式之类的。我这个笔记本是在开店之前写的。”
“这样啊。”肖邵点点头，顺手又往后翻了一页。
好像就是在随口一问。
不过这么随口问过后，店里的气氛是要比刚才好一点儿了。
“你们俩……”牧哥张了张嘴，有点儿想问这俩人难道就没什么问题要问自己吗，但他又张不开嘴。
毕竟这俩小孩儿看着也不像是有问题要问他的样子。
就算其中一个从他手里接过拖把的姿势很僵硬，但看他的眼神却显得很正常，并没有之前那种‘我好奇但我不说’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他只觉得心里一阵微妙。
“你们俩刚才不是说要拍照吗？”最后牧哥叹了口气，还是没选择把刚才发生的事儿直接挑明，“我帮你们拍吧。”
把拖把拿回来的穆青赶紧嗯了一声。
牧哥并没有拿着手机对他们随便拍两下完事儿，而是指挥着肖邵跟穆青站在书架面前。
“摆个姿势。”拿着手机的牧哥说着，“别就这么站着发呆，我又没让你们玩儿一二三木头人。”
虽然就算没让玩儿，刚才他们仨也玩儿了半天了。
“摆个什么姿势？”穆青一边想一边在自己嘴边比了个八，感觉自己比这个手势的僵硬程度跟机器人简直不相上下，“这样的？”
从手机后面看着他的牧哥没回答，直接憋着笑移开了视线。
穆青顿时连手势都不想比了，他果断转头看着肖邵。
“这儿的书是真的还是假的？”肖邵这会儿没注意发生在他俩中间的插曲，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我看看。”
“应该是真的吧？”穆青凑过去看，“这本书叫什么？”
“是真的。”肖邵往后翻了翻，确定这是本真书后又翻到了封面，“叫那不勒斯的萤火。”
“名字还挺有意思的，能让我带回去看看吗？”穆青抬起头问牧哥，刚好看见对方没关的闪光灯。
“带回去看吧，记得还回来就行。”牧哥面色如常地收回了手机，“你们俩去靠玻璃的地方坐着，我再拍几张，到时候留着当店里的宣传图。”
“你一会儿照片先发给我，”穆青忍不住说，“别直接就发了。”
把书合上的肖邵闻言看了牧哥一眼。
“行。”牧哥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正常，看样子是没计较穆青这明显是在质疑自己拍照技术的话。
——但肯定心里还是计较了。
因为牧哥接下来拍一张照就差不多要花三分钟的时间，不是让他们做动作就是让他俩放松，有一瞬间肖邵都感觉这不是在拍宣传照了，这得是在拍杂志了。
在旁边有人陪着自己一块儿受罪的前提下，肖邵不是很在意拍照时间的长短，被拍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抽空过牧哥写在笔记本上的咖啡知识点。
意式咖啡具有浓郁口感和香气，通常搭配正式场合，选用深焙或中度焙炒咖啡豆……
穆青就不一样了，拍了三张后就出现了明显的焦虑，具体表现在于不断的抖腿和反复询问牧哥的‘拍完了吧？也差不多该拍完了吧？’
肖邵感觉这人跟忽然得了多动症一样。
“你之前拍照也不这样啊？”在穆青第四次问出相同问题的时候，肖邵忍无可忍，伸出手按住了穆青的肩膀，“你他妈的抽风啊？”
“不是，我就是觉得有点儿尴尬。”穆青摸了摸鼻子，“宣传照……到时候不会打出来然后放个支架撑外面吧？”
……放个支架……撑外面……
肖邵脑海里顿时浮现了他跟穆青的照片被打印出来然后放个支架撑在咖啡店外面的场景。
耳边甚至有各种声音的‘这俩人又不是什么明星，怎么好意思把自己的照片打印出来做宣传的？脸这么大？’
这么一想，好像是挺让人尴尬的。
肖邵立马转头看着牧哥：“你应该不会这么做吧？”
“不会，”牧哥有点儿好笑，“我顶多也就弄个相框再挂到这边的墙上，不会搞个支架什么的。”
“那就好。”肖邵顿时松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行。”穆青也跟着松了口气。
这么说过后，穆青的状态显得放松多了。
牧哥给他们拍了差不多能有十来张照片，然后跟穆青加了个好友。
肖邵本来还想凑过去看看照片什么样，但穆青已经先一步把自己的手机递到了他面前：“你看看哪张比较合适，我到时候发给你爸。”
……什么叫发给你爸啊？
这是跟他把话说明白了，现在都懒得跟他再装一下了。
肖邵对此有点儿无语，但手上还是不自觉地把照片往下翻了翻。
牧哥的拍照水平不错，把他跟穆青这两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都拍出了一种男明星拍杂志的养眼感。这十来张的照片里，没有一张是丑的，挑哪一张都能直接拿出去当宣传照。
“你都发吧，”最后肖邵说，“我好像挑不出来。”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穆青飞快地把这十几张照片都给选中，然后直接转发给了备注是肖长盛的人。
猝不及防看见老爸的名字，让肖邵感觉自己的心情有点儿微妙。
在穆青说过‘他同意我们去咖啡店兼职’后，他本以为老爸会打电话过来骂自己不懂事儿，但老爸没有像之前看到他拍警察局门口照片的时候打电话给他。可能是因为老妈没让打电话过来，也有可能是老爸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旁边有个人型监控器……虽然这个监控器现在已经叛变了。
而且还叛变得相当彻底，现在甚至疑似对他有点儿感觉，但是又分不清楚那点儿感觉到底是喜欢还是怎样……
不是，他的脑子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行了，”穆青把手机放进围裙前面那个兜里，轻轻拍了拍，“走吧，继续上班。”
“嗯。”肖邵站了起来。
在这十几年的人生里，肖邵跟咖啡店打交道的次数其实不多。
觉得没事儿干又不太想回家的时候他也会随便挑个店点上一杯，但咖啡店里喝到的味和他小时候偷偷喝老爸杯子里的味道总是不太一样。
老爸杯子里的咖啡味道要显得醇厚一点儿，有的时候肖邵甚至会很惊奇地发现自己在咖啡里喝出了略带苦涩的果香味。
……就跟现在他尝到的这杯咖啡的味道差不多。
……等一下。
肖邵再次喝了一口咖啡，过了一会儿才慢半拍地看向把这杯咖啡递给他的穆青：“这是什么咖啡？”
为什么会和老爸喜欢的咖啡很像？
“……不知道，我是随便拿了点儿咖啡豆做的。”穆青的手在柜子里翻了翻，然后拿出一袋咖啡豆，“就是这袋。”
“是蕙兰的咖啡豆。”坐到窗边的位置把脑袋迈进胳膊里的把甩手掌柜的姿态贯彻到底的牧哥忽然说，“哥伦比亚咖啡。”
“哦……”肖邵又低头喝了一口，这次确定了，这跟老爸爱喝的是一种咖啡。
“不行……”牧哥慢腾腾地抬起头，眼睛都快完全闭上了，“我真受不了了，我现在就得回家补觉。这店就交给你们俩了。”
“嗯？”穆青立马转头看着他，“但是我们还不会做有的咖啡，万一到时候有客人点我们不会的咖啡怎么办？”
“没事儿，到时候直接给我闪个电话就行。”牧哥按了按太阳穴，“我可以在电话另一边儿教你们。”
“那你下午多久来？”穆青问。
“不知道，反正我肯定会来的。”牧哥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就往外面走，“走了。”
在牧哥离开后有一会儿，肖邵都仍然处在‘这店真就这么交给他们了？’的震惊中。
等到回过神来，他才转头看了穆青一眼：“你们这儿的人……是不是有点儿过于没警戒心了啊？”
就这么信任才认识了三个月没到的人，把店都扔给他俩了？
……真的假的，牧哥不会一会儿又忽然折回来，然后对他俩说‘哈哈，其实我刚才就是在跟你们开个玩笑而已！’吧？
“我不知道啊，”穆青也挺茫然，不过过了一会儿穆青就回过神来，“不对，他也不是本地人啊。”
“哦。”肖邵这才想起牧哥之前说过选择在这地方开咖啡店，纯粹是因为不想遇上认识的人，又不想离家里人太近，“……好像是啊？”
“是吧？”穆青说，过了一会儿又说，“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反正他下午还要回来的。”
“行。”肖邵点点头。
确定牧哥真的走了后，肖邵才感觉自己彻底放松下来了。
毕竟虽然还跟牧哥不太熟，但是他们俩已经两次目睹对方被傻逼单方面骚扰的尴尬场景了。
“你歇会儿吧，”在喝完手里那杯咖啡的时候，他走到穆青旁边，把对方推到一边，“我来收银。”
“行。”穆青没跟他犟，直接站到了一边，重新拿了个咖啡杯练习拉花。
在肖邵接过收银的担子还没到五分钟，店里就迎来了一对看上去像是情侣的两个人。
女生顶着一头相当漂亮的红发，在进店后就低下头对着自己的手机啪嗒啪嗒。
旁边顶着西瓜头的男生在进店后就拿着手机对着咖啡店旋转拍摄，不知道是在拍些什么东西。
两个人点的咖啡都是卡布奇诺。
肖邵三下五除二拿机子入了账，然后就开始跟穆青一块儿做咖啡。
穆青把女生的那一杯做好后放在柜台上：“你的咖啡。”
“谢谢。”女生回答，手指已经在屏幕上挥出了残影。
拿着手机拍的人忽然把手机对准了肖邵手里的咖啡杯，男生笑嘻嘻的声音从柜台外面传来：“来，让我们看看帅哥做咖啡的技术是不是跟他的脸一样好。”
肖邵做咖啡的手顿了一下，然后果断把做好了的咖啡放到柜台：“卡布奇诺，慢用。”
在抬起头后他也看见了对方手机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