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婷婷唇角含笑，似乎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哪位是戚九先生？”
说完，那朵张扬的红玫瑰隐入数据墙，不留一丝痕迹。
林郁怔怔地看着她，旋即回神，警告似的捏了捏戚九掌心，让他不要胡来。他快步上前，紧跟着消失在数据墙里。
别人看不到中央赌桌内部情形，但戚九看得到，且是一分一毫都抓在眼里，尤其是观察到林郁愣住的那一秒后。
待林郁走进内部空间，才得以窥见商婷婷恣意任性的模样。
商婷婷在远离赌桌的一端，目光冷淡，随意地用手指指节托着下巴，打量来者何人。
“你不是戚九。”
这句话在意料之中，林郁微微点头示意：“我叫林郁，不请自来，打扰了。”
商婷婷的目光由冷淡变为好奇，敲了敲桌面：“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林郁摊手，不见外地落座在赌桌的另一端。
由此，真的像两个运筹帷幄的赌徒。
“婷婷姐杀我还不简单？”
林郁坦然回视：“商二小姐和大小姐不睦已久。我不太相信，商二小姐还没有得到我手里的利益，就杀了我。”
商婷婷不计较他说的俏皮话，将一张镀金的黑色王牌推出：“你不是陈家人，又能有什么底牌能买你的命？”
林郁报之微笑，将所有棋牌反扣，推向商婷婷，唯独收下那张王牌：“那就需要商二小姐配合一下了。”
他从容把玩手里的王牌，环视四周。
商婷婷细致的妆容下闪过一丝认真，摆了摆手，赌桌旁的保镖听令走出数据墙，内部又落下一层隔绝信号的防窥层。
“二小姐那句‘我不是陈家人’，可真有意思。”
商婷婷不以为意：“哦？”
林郁盯着她的眼睛：“难道只有陈家人才能救商家吗？”
商婷婷手指不自然地点在棋牌上，哼笑一声：“察言观色的本事可真不小。”
“说吧，你应该知道，以我的性格，那群保镖已经去围堵真正的‘戚九’了。”
“我确实不在意商晚晚的死活，我在意的是陈家通过她，拿捏住了商家活路。”
林郁看出她眼神中的疲惫，点出要旨：“没有活路。”
两人眼神交锋，不知过了多久，林郁才道：“徐安是我师父。”
商婷婷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不露声色地观察他。要知道，徐安和她的关系，不可能有第二个人清楚。
除非，是徐安出卖了她。
但这不可能，徐安那个蠢货，就算被凌迟也不会出卖她。
林郁犹豫片刻，慢慢说出令她意外的信息：“你相信我来自未来吗？商家的覆灭不是一朝一夕的决议，大概率是你们碰了陈家的‘毒’。”
商婷婷看似毫不在意的状态下，绷紧一丝神经线，轻轻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下意识揉搓着裙角。
林郁：“破局很难，提早把涉毒那部分切割，转移核心部分，拿足诚意还是能活下去的。”
商婷婷将裙角置于掌心，轻轻吹落：“费心了，我要的从来不是苟延残喘。”
林郁想起师父核心文件里的旧数据解译，那是一张泛黄照片，能找到这张照片能证明他已经出师，却也罕见地瞧见师父落寞遥望的孤寂。
怪不得师父这么放心他独自前来，师娘都在这儿，自己徒弟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低头，刚想说：“上辈子您确实……”
商婷婷笑着打断他：“管那个做什么，都死过一次了。讲讲徐安之后怎么样了，说不定我还能想起你师父想要留给我的情书。”
林郁抬眼含笑，乖乖叫了一声：“师娘。”
商婷婷并未否认，听到这个称呼后，很有兴致地懒懒看他。
林郁乖乖坐直，一板一眼说起徐安现况。
自商家上下没落后，商婷婷确实跟陈家玉石俱焚，不过在陈家家主带领下，算是半惊半险。
陈祈远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或许是亡妻之痛，给这场“硝烟”之争添了把火。
而商婷婷同时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她有撑起整个商家的魄力，商家也愿意跟随她作战至最后一刻。
商晚晚在背地里勾结陈家边缘党派，将大半个家族企业拉下水，明知危险如蛇蝎，还故意找戚九搜寻情报。
事已至此，商婷婷也不愿意放弃这百年基业与祖辈尊严，唯一一任女家主，还未正式上任，便昙花一现，死在这场必输的黑白两道围剿中。
当年的徐安为陈祈远效力，本没什么名气，趁乱收集了商婷婷的记忆因子，藏在研究室，一载复一载地闭门造车，别人都以为他是书呆子，瞧不见那双敲键盘时，经常呆愣住的双手，和潮湿的衣袖。
商婷婷跟商家共存亡，师父带着他最后的念想苟且偷生。
他不敢死，用对她而言原本最不耻的方式，徐安义无反顾，在世界的一隅复活他的恋人。
即使永远不会相见。
后来，他收了徒弟，离心中的梦想越来越近，他也终于成了这世界上唯二思念商婷婷的人。
忽然间，她的漆黑眼睛如有光斑闪烁，赋了层神采，仿佛恍然意识到这是哪里，红唇抿笑格外浓艳。
“这个傻子。”
“正式介绍一下，虽然不完整，但现在，确实是我商婷婷本人。”
林郁望着那双与师父一样倔强的双眼，应之以敬重，代徐安说道：“好久不见。”
商婷婷的眼尾挑起一丝兴味，开口就道明：“那个戚九，你喜欢？”
林郁不露声色地移了移眼神，让自己不是那么明显：“嗯……您想干什么？”
商婷婷：“我就是一堆数据，还能干什么？你想让我干什么呀？”
林郁看着她笑的模样，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只好转移话题：“您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师父吗？”
商婷婷指尖摆弄几张花牌：“还麻烦你还记得这事，死人能说什么话，也就让他多难过几年。”
听她音色间还有些犹虑：“我会尽量帮你活着出去的，尽我所能。现在，时间不多了。”
林郁揣度道：“您觉得这个梦境快坍塌了？可系统说，这里是梦主人最恐惧的记忆，戚九是超仿生机器人，记忆设定都是为人服务，怎么会有最恐惧的记忆。”
商婷婷定定地看着他，思考了一瞬接着说道：“说到底如何出去，这是你的事情。你们来的时候看到外面不太一样的东西了吧？”
林郁点点头：“大概能猜到，难道这是梦境坍塌的表现？”
商婷婷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小林郁，系统的话可不能尽信。告诉你一个秘密，系统知道他有自我意识，想要杀他了。师娘顶多帮你把那道告密程序压住，你们越早离开越好，把所有东西销毁在这场梦魇中。”
“好不容易听到你说最长一段话，还是替别人说的。算了，不跟你计较，去天台吧，在那里跟戚九掰扯清楚。”
走出这堵数据墙，所有人，亦或是所有数据都被冻结住，身着西装的戚九在旁静静等候，暗暗捉住林郁的手腕，跟着他上天台。
商婷婷装作没发现他们的小动作，边伸懒腰边呼出一口浊气，絮絮叨叨徐安的一点一滴。
“我就喜欢在他敲代码的时候打扰他，明明能空出那么多时间陪我，非要等到我死后才追悔莫及。”
她转头，像个小女孩为情所困：“我知道是我的身份问题，他也有难处，再有难处也不能骗我！一个人闷着算什么谈恋爱，两个人才能过得风生水起，死也没办法分开我们。”
戚九望着林郁的眼神闪烁一瞬，林郁怀着歉意看他，仿佛在说：师娘忍了那么多年，就让她说个够吧。
去往天台的路仿佛很短，楼底下的数据愈发混乱，像无底的黑色蜃楼，吃人吞心。
林郁打破这安静诡异的氛围：“破局的关键在我吗？”
戚九眼底闪过一丝惊恐和不可置信，商婷婷也诧异地看向他。
所以林郁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所以要入梦者死是吧？这个我很在行。”
林郁完全把它当成吃饭睡觉一样的小事，莫名有点心虚地牵着戚九的手指笑着哄道：“杀我，开心点。在梦里不会疼。”
戚九的脸色很难看，把想说的话咽到肚子里，略带克制地改口：“能不能不要乱来。”
“或者说，系统要你忘记爱我，怎么办？”
林郁认真地保证：“不会的。我赌上全部的记忆，也会重新爱上你，你是我一个人的。”
戚九有些悲切地轻抚他的脸：“郁郁，机器人也会难过，不要为了我死去。”
他虚空点了几下，随即，林郁浑身上下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禁锢，焦虑莫名从心底升起：“你要干什么？”
“婷婷姐！求你，帮我！”
话未说完，戚九毅然决然纵身离去，从高台上跳下。
看到他跳落高楼的那一刻，林郁浑身发软，再也不顾什么生命、遗言、自由。
商婷婷把一切看在眼里，争分夺秒帮林郁脱身，他毫不犹豫跟着他，直直跌落这片黑暗，极速下坠。
在不受控制的慌乱与失重感中，周围那些诡异的女人影像开始消散，戚九周围的金光灿烈晃眼。
可怎么都没办法快一秒抓住戚九一角。
下一秒，戚九的身躯“砰”的一声四分五裂，听到最后一句坏损的机械音：“郁郁，我爱你。”
这个梦魇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