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怕什么?”傅宛吟望向傅安清,疑惑不解。
傅安清一贯谨小慎微,如今嗫喏着开口:“祖母会责怪姨娘吗?”
傅宛吟眼睛里头带着柔和道:“不会。”
如今,傅家巴不得有人可以借着傅宛吟的东风。傅安清既做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王怡君不傻,没必要同唯一能进寒松院的四姑娘离心。
哪怕她不知道傅安清是因为畏惧生母躲进来的。
傅家人别的不显,但唯独见风使舵一招用的妙极。
傅安清安心许多,脸上扭扭捏捏地开口:“大姐姐,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不行,我不习惯和人一起。”傅宛吟果断拒绝。她同傅安清本就不是多亲昵的姐妹,她能留下傅安清在寒松院里头歇着,已经是她让步。
傅安清的脸上有些羞愧,喃喃道:“是我唐突,请大姐姐恕罪。”
傅宛吟揉揉眉心:“四妹妹,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詹家办宴,我领你一起。”
终于劝走傅安清,傅宛吟长舒一口气。她没得精力应付傅安清,今日下午收到请柬,吏部尚书许家明日办宴,请她登门。
这么大的阵仗,不去反而显得她多胆怯似的。
***
翌日一早,傅望平匆匆忙忙地提着银子乘着马车离开,傅宸源在外头多一时,他心里头便多记挂一刻。
傅宛吟如今出门已然不需要同长青院那头知会,只用自个儿备好轿子出门。
傅安清年纪小,常常被拘在院子里头,倒是头回出门。她胆怯地拉住傅宛吟的袖子,小声开口问道:“大姐姐,我今日去许家能一直跟着你吗?”
傅宛吟把玩着手中棋子,从容道:“你跟着我也不是不成。”
傅安清松了一口气,跟着大姐姐,起码她能安心。若是行差踏错酿成过错,只怕后头更加艰难。
许家今日排场弄得颇大,外头是各家女眷的马车有条不紊地候着。
傅宛吟下车时,许家二公子的夫人詹六娘亲自前来迎接。
“傅大姑娘。”比起詹七郎和詹九郎,詹六娘同詹十娘更为肖似,都是明艳张扬的富贵美人,不过,詹六娘更多了一份年长几岁的从容大方。
傅宛吟站定,同詹六娘微微笑着:“许二夫人。”
詹六娘同许家二公子成婚已有几年,是京城里头出了名的和如琴瑟,今日之宴,说来说去不过是詹家得了皇后娘娘的赏,许家替詹家试探傅宛吟。
既然是试探,那自然面上还是以和为贵。
“傅大姑娘当真是仙姿佚貌,”詹六娘笑呵呵道,“这般精致的美人儿,瞧着莫不是心生欢喜。”
傅宛吟微微垂眸:“二夫人谬赞。”
詹六娘亲自将傅宛吟引至上座,周遭各自相熟的夫人小姐瞧见她时,无不窃窃私语。傅宛吟虽听不见,但也能大致猜出说的是些什么话。
“听说,便是她拒了詹家九郎,中宫还赐下懿旨,赏詹家九郎抄书呢。”
“也不怪她,那詹家九郎较之陆指挥使自然要差一些。”说话的这位夫人委婉许多,记着这还是詹家六娘置办的席面。
“齐国公世子那般的,只怕齐大非偶。”
“听说那陆世子,三天便要喝一次人血,可怜这般标志的姑娘,日后便是龙潭虎穴出不得。”
“小点声!万一那傅大姑娘耳朵灵呢!”
被以为耳朵很灵的傅宛吟倒是没得功夫去猜陆谏是不是每三日便要喝一碗人血,往日傅家领她赴宴的时候不多,且多是些武官宴席,更多是为了叙旧而非交友。
她眼睛微抬,扫视一圈,便大概清楚今日来的都是四品之上官员的家眷,反倒是她格格不入地入了上座。
但她背后是陆谏,陆谏是个不闻不顾的恶鬼,谁也不敢招惹一个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提刀上门的修罗。
傅宛吟身边的夫人一个不小心同她对视上,傅宛吟柔柔问好:“吴夫人。”
吴夫人的丈夫是兵部出身,吴夫人却是个腼腆内敛的性子,已是暮春却仍旧裹得严严实实。见傅宛吟同她打招呼,也只是诚惶诚恐地点头回礼。
傅宛吟收回眼神,吴夫人未免有些过于紧张了,陆谏当真是恶名远播啊。
宴席倒是没什么趣味,京城里头的席面,后宅的算计,各家郎君的升迁,亦是在谈笑风生中试探。
傅宛吟只带着一双耳朵,便知晓东边老夫人今日久病不愈,只怕他家郎君很快便要致仕。西家的夫人又添上两位儿媳妇,赵曲两家想来关系更为密切。
身边的傅安清闷着头吃席,她父亲又官职不显,上头还有傅容清未曾议婚,各家夫人插科打诨也到不了她身上,只消安心吃饭。
傅宛吟正往傅安清碗里头添菜时,听见主位上的詹六娘唤她:“傅大姑娘,今日用度可还习惯?”
傅宛吟抬眸,撞见詹六娘含笑的眼神,她轻声回应:“多谢夫人款待,夫人的席面自然上乘的。”
“那便好。”詹六娘和煦地点点头,又说道,“听闻傅大姑娘前些日子病了,翡翠,将傅大姑娘面前的酒盏换豆蔻熟水来。”
詹六娘似位长姐般温柔:“我的不是,没想起傅大姑娘身子不适。”
“好呀,怎么不见你给我换饮子来,还逼着我喝酒!”开口的是詹六娘多年的闺中密友曲三娘,半是调侃半是解围,免得各家夫人小姐心里头不痛快。
“瞧瞧!”詹六娘点点曲三娘,“谁不知晓我们家的桃花酒是上品,如今看来她没吃就晕了头。”
“曲三娘,谁不知道你最馋他家这口,只怕给你金水银水你也不换呢。”
“就是就是。”
詹六娘身边的侍女已经替傅宛吟换好了酒盏,傅宛吟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忽然之间,珊瑚替她倒茶时候,一不小心没放稳撞翻手边杯盏,泼了傅宛吟一身。
“这是怎么了?”詹六娘眼神颇为好使,瞧见傅宛吟有些狼狈,连忙吩咐身边侍女,“翡翠,还不快扶傅大姑娘更衣。”
珊瑚有些急切地扶起傅宛吟,傅宛吟起身回道:“恕宛娘失礼。”
傅安清抬头担忧地看向傅宛吟,傅宛吟则是递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安心,又将琉璃留下陪她,自个儿则是领着珊瑚同翡翠一起离开。
翡翠领着傅宛吟到了一旁的院子里头,恭敬道:“傅大姑娘稍后,奴这就去取衣服来。”
翡翠轻轻掩上门,珊瑚紧张地看向傅宛吟:“这詹六娘到底卖的什么药?”
身上水渍已然干的差不多,傅宛吟打量着屋内陈设,泰然自若道:“等着便是。”
***
“叩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傅宛吟抬眸,瞧见一张熟悉的脸。
“可否请傅大姑娘一叙。”
林持谦自从前几日听闻詹家上门求趣傅大姑娘,心中一直忐忑不安。后又听说陆谏登门傅家,更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他得了信,说傅家大姑娘今日会来许家参宴,厚着脸皮主动来寻许三公子讨教功课,试着能不能偶遇傅大姑娘。
“公子可有事?”傅宛吟只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林持谦酝酿许久的腹稿还是未能顺利出口,他磕磕绊绊地开口道:“傅大姑娘,可是齐国公府胁迫于你?请傅大姑娘放心,某虽是读书人,但从不畏惧强权,定会为傅大姑娘讨回公道。”
“没有。”
林持谦愣住,呆呆地看向傅宛吟冷静开口。
“林公子,你我本就无瓜葛。”
林持谦急切道:“傅大姑娘,那陆谏不是什么好人,请傅大姑娘信我,不日即将放榜,我定会去求官家主持公道。”
“林公子,”傅宛吟同他距离五尺之距,那张动人的芙蓉面上带着困惑,“我同林公子亦不过是几面之缘,林公子就不必担忧我的婚事了。”
“请傅大姑娘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林持谦许是觉得傅宛吟有顾忌,慌忙道,“可是因为陆谏势大欺压于你?傅大姑娘,他再大能大得过天家吗?你放心,我不定会怪责你的。”
“林公子,”傅宛吟一双眼平静地看着他,“林公子,陆指挥使同我,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林持谦愣住,他脸倏然涨红,不可置信般地看向傅宛吟:“傅大姑娘,那日诸元寺和傅家,你都是哄我的吗?”
傅宛吟唇角微翘,眼睛里却带着疏离:“林公子,我从未同你许诺什么,请林公子莫要胡言乱语。”
林持谦有些急切地上前,被一旁的珊瑚出手挡住。他悲戚地看向傅宛吟:“我虽家境贫寒,但对傅大姑娘的一片赤忱之心,天地可鉴。”
“这世间的真心往往是最无用的东西,我凭什么信你呢?我为何要信你?”傅宛吟起身越过林持谦,往屋外去。
林持谦见状匆匆上前拦住她:“我知晓,现在我说什么都是空谈……”
“那就不必再说了。”傅宛吟抬头,冷漠地看向他,“本就是我祖母想早些把我糊弄出嫁才寻的你,你我之间,本就不该有交际。”
“傅大姑娘,陆谏权势滔天,必将受其害,你不必寻他也能谋求一条出路。”
林持谦想要伸手抓住傅宛吟的衣袖,被傅宛吟退半步避开。
“权势有何不好?”傅宛吟反问他,“陆谏的势既然愿意让我来借,那便是我的本事。”
林持谦哀怨地看向她:“傅大姑娘,世人无不汲汲营营争权弄势,我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她未曾嫌弃他的出身贫寒,却仍旧鼓励他参加春闱,还亲自给他送上银子,这是多大的殊荣。当初那个腼腆而又柔美的傅大姑娘,如今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吗?
林持谦慌忙从怀里掏出荷包,举起给傅宛吟瞧:“这是那日傅大姑娘赠我的荷包,我一直好好收着。”
“这荷包,街角十文钱能买三个。”一道戏谑的声音从林持谦背后响起,他僵硬地回头,却瞧见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
林持谦或许不认识陆谏,但他识得那把刀,那把冠绝京城、官家钦赐可斩百官的宝刀。林持谦被陆谏出手一刀挑开,呆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他的耳边只听得见陆谏嘲弄的声音。
“过两日放榜,请这位郎君……”陆谏上下打量着他,“家中务必备好锣鼓,锣鼓喧天才算热闹。”
林持谦僵硬着回道:“某不过一普通书生,哪里能未卜先知。”
陆谏兴致盎然地瞧着他:“那便备着下次再用,或者下下次,总有一次能用上。”
这话比祝林持谦不中还要再扎心三分,林持谦不想丢脸,撑着一口气道:“多谢陆指挥使提点,陆指挥使乃是国之栋梁,非吾等蠢材可以相较。”
“知道就好。”
陆谏收刀归鞘,冲着傅宛吟微微颔首:“走吧。”
傅宛吟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只是路过林持谦时又站定,声音清脆道:“银子,就当我赠给林公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