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虎杖每天花10小时去酒吧打工，3小时用来专门处理进食、呕吐的问题。因他不太能睡得着觉，所以剩下一整个白天用来发呆。

10

他的胃早该在吞下剧毒致死的千年咒物时烂掉，但好死不死他抗毒——以及可能包括世界上任何一种毒。

虎杖刚掉到这个世界就被一伙走私器官的黑/帮盯上。

他们一开始盘算他的肾，后来看到他的脸又觉得可以另作他用，于是趁他没有防备给他下了药。但他却一点事都没有，还把一众围堵过来想武力镇压他的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黑头套锤了个遍，然后堂而皇之地离开。

虎杖穿行在城区一角，感觉自己正逐渐变得渺小。

漆黑冰冷的哥特式建筑高耸入云，连折射的光影都染上一层灰蒙蒙的底色。夕阳余温未褪，层叠簇立的高楼大厦硬生生将阳光切分截断。

这儿湿冷得彻骨。

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淌了一地，流浪汉从垃圾桶翻出长满霉菌的过期面包袋捏扁后随手扔出去，愤恨地咒骂；行色匆匆的职装男女面容冷淡苍白，头也不抬地赶路，对上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手里挥舞着刀子的少年抢劫犯却能熟练地闪避逃跑。巷间流莺歌声旖旎，一个明显吸食过东西、神志不清的男人抖动着身躯像壁虎一样攀着墙壁拐进这条暗巷。

他英语还没有野蔷薇好，更不用说优秀学生代表伏黑惠。但好在他不聋也不傻，能猜出一路上被人们反复提及的、带着痛恨指摘的、抱怨时脸上又会不由自主流露出归属感和会心苦笑的，那个单词。

——哥谭。

——正是脚下这片土地。

虎杖打量着这座城市。正如这座城市打量着他。

跨越宇宙时灵魂的暴动已经止息，但心口上破风的洞从未停止呼啸。他想自己也许同再也洗不干净的脏抹布、附着黄曲霉素的纸袋是一样的存在——除了对世界和他人产生危害之外别无他用。可来自异世界的排斥感却在逐渐降低。这让他不禁想要向谁诚恳地劝告：不要让我这么轻松活着啊。

11

又一次认真清扫完包厢的食物残渣和酒杯碎片，用抹布擦去劣质仿牛皮沙发上晕开的血渍、发着甜腻臭味的酒水与其他不明液体的痕迹，虎杖按掉灯控开关。他趁老板不注意，忙里偷闲躲到了酒吧厕所。

与排泄物一墙之隔，半敞着门黑的白的身体交织踊动，他目不斜视地路过，在男人走调的尖叫和仍然听不懂的女人的哥谭脏话中猛地拉开另外一个隔间。

这时候，尽管是他也觉得头顶上那个碎碎念着“谁淹死了我……是谁……淹死了我……”的咒灵都眉清目秀起来。

但拉开门的动作与接下来无可抑制的呕吐已经在最近几天时间里连成一套条件反射。

虎杖的胃翻腾得凶狠，恨不得团成一团丢上来，跳到马桶里把自己冲掉，图个干干净净。

他吐不出任何东西——因为进食困难，喉咙又干——整个晚上都忙着擦桌子擦椅子洗拖把，完全忘记了喝水。以至于他以为自己呕出的酸水其实很大一部分是从眼底喷涌出的眼泪。

伏黑惠临死前缺了下巴血肉模糊的半张崩坏面庞浮现在他面前。他听见他说：“虎杖，要是能再吃一顿你做的寿喜烧就好了。”于是虎杖理所当然地分神，被故意扮伏黑惠装可怜的两面宿傩抓住时机打穿了腹部。

伏黑惠早就死了——从虎杖身体转移到伏黑惠身体里的恶魔笑得无比猖狂，是为再一次给虎杖带来心理和身体的双重伤害而发自内心的愉悦。如果不是虎杖千钧一发之际领悟反转术式，现在已经跟同学和老师在三途川相会了。

旁边隔间情侣的尖叫与仓皇逃窜的声响把他拉回现实，那个也许是因为怕被淹死的恐惧而诞生的咒灵在天花板上蠕动着往下滴水，这来历够老套——反正哥谭这鬼地方不缺撞见不该看的而被按头进马桶、无辜溺死的亡魂。

拽着抽水马桶的绳子，虎杖抬头对上咒灵没有瞳仁却闪着幽光的眼睛，指尖微动。

“是你……淹死了我吗……”咒灵向他张开血盆大口。

——一道无影的刀光掠过。

水声哗啦翻滚，异常生物独有的紫色血迹化开在其中。片刻后，卡顿的抽水马桶恢复正常。

一切慢慢归于平静。

虎杖松开门上的旋钮，让其自然回弹。转头间面前糊过来一块没有花纹、明显被水浸泡过的白色毛巾。

——而他不避也不躲。

12

“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掺了迷药？”

温热的毛巾从额头擦起，在他眼角轻轻沾了两下，顺着往下捂住他发红的鼻头润湿后又很快松开，留足了喘气的空隙。

尽管自恃体格健壮，但穿越过来时的单薄制服还是难以抵挡哥谭城深秋的湿冷。

加上在没有暖气的厕所快要把胃呕出来并不是什么好受的体验，此时此刻的温暖才格外让人贪恋。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虎杖在女人松手前自然接过毛巾，随便撸了把脸把它攥在手里，“洗干净再还你。”

“不还也没关系——反正是从领班休息室拿的，不用白不用。倒是你，隔三岔五把自己弄成落水小花猫，不要紧吗？”

“啊。只是有点水土不服罢了。诶不对，唐宁姐你怎么会去领班休息室——”

对面抛过来一记柔媚凶狠的眼刀。脑子跟不上嘴的虎杖立马把半截话咽了回去。

“看着不像什么好人……”他小声叮嘱，低着头唯唯诺诺，飞快抬眼瞄了一眼女人的脸色，像试探着要打翻瓶子的狸猫，“唐宁姐要有警惕心啊……”

那边不假思索地接话：“哎呦～关心收下了，但小心可别迷上姐姐。我女儿跟你一般大，我可下不去这手。”说完便觉察自己三句说不到两句便扯回风月的德性。唐宁极厌恶地蹙眉，偏过头吸了口烟。

正声道：“我来通知你下班，今晚酒吧有大人物包场。你……你好好休息。”

撂下话，毫不留恋地转身，融入交错的人海里。

他们说的是日语。这也是勾起虎杖表达欲的原因之一。

浮动的灰尘粒子在长廊并不明亮的灯光中闪烁。虎杖呆呆地出神，忽然肚子咕噜一声。

他久违地想吃点什么。最好是汉堡。

13

虎杖并没有钱。

酒吧清洁工要干满至少一周才肯发钱，而从他被唐宁捡到、走后门进来打工也才三天，这几天全靠唐宁借的一点零钱买最便宜的面包边角料勉强维持能量。不过他也不太在意这个，毕竟他吃不下什么饭。

但现在，那块热毛巾好像彻底融化了他跟这个世界的屏障，直接表现结果就是：他开始产生饥饿这种人类的实感了。

14

火柴马龙吸溜着手里的可乐，第二次把视线投注到窗外那个粉发男孩身上。

亚裔。十三四岁左右。

外来者。疑似非法途径进入哥谭。

有固定的「住所」。身边没有亲人，受到一位青年女性的经常关照。

家教良好。遵守秩序。

能够迅速适应环境。

性格叛逆。

患有胃部疾病。并且可能马上会发热。

粉色眼镜拉下来又推回去遮住洞察的钢蓝色眼睛，火柴马龙收拢了翻涌的思绪，忍不住朝男孩挥手，把他叫进快餐店。

“Kid，想吃点什么吗？”

听见这话，男孩蜜糖般的琥珀色眼睛像电灯泡一样咚地亮起来，就连眼角个性十足的纹身都飞了起来。他盯着男人桌上剩下的半个汉堡，吞了口口水。

“你不吃了吗，先生？”

——是日本人。那地方向来有一脉相承的别扭口音。

“哦不，不是那个。该死，我是说，「你想不想吃点什么」的意思是，随便点你想吃的——我请客。”

“——汉堡！汉堡就可以！”男孩涨红了耳朵，火柴马龙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一只粉毛小狗在疯狂摇尾巴。

餐盘很快端了上来，火柴将热牛奶推向对方，试探的开口：“你看上去可不太好，怎么大半夜一个人在外面？”

“嗯……因为我上的是夜班？酒吧今晚有‘big cheese’包场来着。话说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什么美食派对的意思……”

火柴马龙属于蝙蝠侠的那部分心底一动，不存在的尖尖耳朵立了起来。正好这时候虎杖悠仁看了他一眼。

“小家伙，一看你就是异乡人，怎么想不开要来哥谭这种鬼地方。”

“碰碰运气。反正也回不去。”这句可全是郁结之气，火柴马龙看着小男孩鼓鼓的腮帮子，他对男孩某些性格侧写的推测被印证。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他不带任何暧昧情绪地拍拍虎杖结实的小臂，掂量着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像在评估商品。

“身材还不错，你这样的在黑市上估计值一箱新式冲锋武器？而你又是这么的……容易轻信他人，”火柴马龙在空气中比划着，“哥谭没有信任，只有利益。”

“呜&*#*&#……”嘴里嚼着东西乌拉乌拉说不清楚，虎杖艰难咽下食物——但还是被噎了一下，在一身粉嫩西装金链子招摇无比的男人不赞成的目光中边咳嗽边捶打胸口。

“你们怎么总问这个问题？”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上面比韦恩集团ceo的公司出勤记录还干净，左半边写着“我不明白”，右半边写着“我是笨蛋”。

“我对你们的……恶意之类的负面情绪很敏感，但你很干净。我相信你不会对我做什么，先生。如果是的话也无所谓，我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反正你也打不过我。虎杖内心小人罕见地挺直了腰板。这一点上我还是有这个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