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郁几乎是茫然失措地面对着眼前一幕。
两只妖撕咬扭打在一起,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大半都化作兽形的样子,以图给对方造成更严重的创伤。
爪子、尾巴、牙齿……这些可以作为进攻武器的部位都全盘妖化了,看着像两个不人不妖的怪物在缠斗似的。
“喂!喂!你们别打了!”纪郁被安置在一旁,此时努力扒着墙壁直起后腿,单用两肢站立着。
这两头野兽实在太庞大,狐狸不得不让自己的声音能传到更高的地方,试图让他们听见。
白钧听得分明,动作下意识停滞一瞬,便被勾月抓住了破绽,用着那五条狐尾狠厉朝白狼脖颈袭去,最后关头,又生生止住,收回其中三条。
狐族中向来流传着修出九尾便可成仙的说法,对于狐妖而言,尾巴越多,实力越强。哪怕勾月只余下两条尾巴击打在白钧身上,但终归是修出了五条尾巴的狐妖,也叫他硬生生挨了一下狠的。
妖气有片刻紊乱。
白钧咽下口中腥甜,望向勾月:“气你也出了,总该冷静下来了吧。”
他显然没有再打下去的意思,脸侧爬上的雪白绒毛轻飘飘地散去了,身形也完全恢复成人类的样子,除了束起的发丝有些散乱外,根本看不出刚刚经历一场恶战。
而勾月就更看不出来了,他穿着一身冷硬盔甲,连面孔都严严实实地被罩住,睨了白钧一眼,便拖着步子向纪郁走去。
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在狐狸面前蹲下。
纪郁还保持着后肢站立的姿势,见他们不打了,一时放松爪子就攀不住墙壁,晃了晃身体,险些要倒下。
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他,而后很自然地将他抱起来。
“小郁,好久不见。”勾月掩在阴影下的脸绷得紧紧的,抿着唇,显得僵硬刻板。
“你怎么突然和蠢狗打起架来了?”
纪郁问他,其实心里并不多关心,在他看来,妖族就是很容易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打起来。
年幼时,白钧和勾月也打得不少,每次都要挠得彼此浑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的皮毛。
但他们是很少在他面前就打得这样激烈的。
“只是一些小事。”勾月低声道,从怀里取出几棵保存完好的植株,根茎叶都鲜活翠亮,像是立时放到水中就能开始生长芽枝一般,“很多年没回族里,这是补给小郁的生辰礼物。”
他不想告诉懵懵懂懂的纪郁,白钧对他做的事意味着什么,他那样好面子,一定觉得羞辱……也不想让他知道,白钧心里暗藏的龌龊心思。
那是怪异的,不正常的。
阴阳结合,本为天理。
勾月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生出点悬坠的疼痛感。
纪郁见了这所谓的生辰礼物,便喜欢上了,他学着大祭司,有时很爱摆弄些稀奇的花花草草,便昂着脑袋轻哼一声:“这么寒酸的东西也值得拿出手,勉勉强强收下吧。”
对方说是“补的生辰礼物”,纪郁也就信了,毕竟他确实许久没见到勾月。
但他不知道年年都有妖匆匆趁着夜色赶来,将礼物小心安放,然后转身带走几颗将坠未坠的露水。
白钧轻轻掩眸,遮去眼中的复杂神色。
“小鱼,你不是说对人类修士感兴趣吗?”他揉了揉纪郁的耳朵尖,被爪子拍开脸上却笑得更开怀,“我让妖送你去藏室看看,晚了便接你回去睡觉。”
勾月没说什么,是一副默认的姿态。
他想着,确实要和白钧好好谈谈。
妖族虽不像人类那样看重纲常伦理,但行事也讲究法度,此前从未出过同性结合此等荒诞之事。
白钧若是能藏好自己的心思,安安分分的,勾月便也懒得多说什么,只当他与纪郁玩得要好。
但如今他显然是不想藏,或者藏不住了。
“你总不能拉着小郁也跟着走歪路。”近乎凝滞的空气被勾月打破,重新流动起来,他直勾勾看着白钧,想从他眼里找出一点退缩、畏怯之意。
然而没有,干净极了。
白钧甚至笑了一声:“什么算歪路?怎么算歪路?”
勾月心底冒出一簇火苗来,灼得他心脏疼、又烫,他皱着眉:“你对小郁的心思,便是歪路。小郁以后可以喜欢狐妖,也可以是旁的妖类,但总归要走堂堂正道,走阴阳协和的路子,而非同你混搅在一处。”
“哈。”白钧弯着眼睛,似是嘲讽,“如何?便因生来不可改变的东西,我就没有和小鱼在一起的资格了吗?你要当你的胆小鬼,自去当去,偏要来拦我。”
他说话时,不疾不徐,语气温和,但也十足地令妖恼火。
勾月强按着心脏深处翻涌不断的情绪,冷声道:“你觉得只有这个原因?你总该多为小郁考虑。”
他话没有说全,但白钧懂得他的未尽之意。
他们都知道纪郁体弱,寿数不足,兴许……兴许有个万一,纪郁还能留下一息血脉,就只拿这一点来说,都显得白钧若要强求,就实在面目可憎、自私自利。
面上笑意渐渐淡去,显出锋锐冷漠的五官来。
“便当我自私吧。”
他说。
声音轻如棉絮,仿佛被风一吹就散。
纪郁的耳朵抖了抖,下意识扭头回望身后,空荡荡的,也没有什么可藏人的地方。
可他刚才分明听到一阵奇怪响动。
惴惴不安的感觉让他的呼吸都不由得加重,爪子不安地在地面磨蹭。
妖王宫总不至于有什么歹徒敢擅闯吧?
他勉力劝自己不要疑神疑鬼,为了转移注意力,把目光又放在了四周陈列的物品上。
人类的法宝品类颇多,奇形怪状,但似乎都和他之前接触过的那个黑袍人搭不上边。
他便掠过那些一看就放置许久的物品,从最近的摆放处开始一一查看。
“啊!”
他埋着脑袋,忽然就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四只爪子抱住离他最近的柱子,还向上爬了爬。
“怎么了?您没事吧?”
藏室门是敞开的,守卫听到他的叫声,探头进来张望。
纪郁的心脏砰砰直跳,鼓动着,仿佛随时能冲破胸腔。
“没、我没事。”他虚着眼睛瞄了几眼,发现是个巴掌大的蜘蛛,刚刚像条黑影般窜过去,把他吓了一跳,又见外边有妖守着,心里顿时就生出几分底气,镇定地松开爪子跳到地面。
不过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那些人类都打不过妖王,又怎么敢进妖王宫来呢?
他转了几步,先前的蜘蛛趴在一处便不动了,像死了似的安静,蛛腹下是一块黑漆漆的方方正正的牌子。
纪郁伸爪子去够那块牌子。
他没发觉自己紧张得身体颤抖,接连咽着口水。
直到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并没有什么异样,他才松了口气把蜘蛛从牌子上挥开,彻底将方牌踩在脚下。
通体黝黑,泛着光泽,看起来是最普通不过的矿石材质。
上面雕刻着些奇诡的花纹,纠纠缠缠的,看得纪郁有些头晕、直犯恶心。
秉持着不放过任何线索的想法,纪郁翻来覆去地研究这块牌子。
许是盯久了,浮凸的花纹突然伸展触手似的扭动了一下。
但再望过去,又似乎没有动。
“喂!喂!外面还有妖吗?”纪郁慌乱地踢开牌子,他不知道守卫的名字,就胡乱大声喊叫,想确认有妖陪着他,来让自己安心些。
“喂!喂!”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回荡,仿佛之前探头进来的守卫压根不存在一般。
他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迫使他生出拔腿就跑的念头。
但那块牌子却在他脚边突然化成一滩黑压压的液体,像水流般涌动,朝着他围过来。
仔细看,却根本不是什么水,而是成千上万只黑色的小虫,因为体型太小,又太过密集、行动有序,便像是一体的。
“什么东西在这装神弄鬼?快、快给我滚出来!”
纪郁虚张声势,眼眶却洇洇地红了,几乎要坠下泪珠。
他太害怕了。
这副情态似乎取悦了幕后的人。
“小狐狸,不是你在找我吗?怎的又不欢迎我来?”
冰冷的手指掐着纪郁的后颈皮,将他拎了起来。
他一落足,脚下的一滩虫子便停在原地,不再向里靠拢了。
火红的狐狸抱着自己的爪子哭得抽抽噎噎,眼皮抖着不敢睁开。
窒息感像浪潮一般要将他淹没。
曾经险些被掐死的遭遇在他被这个人碰到的瞬间,仿佛又重演一遍,让他根本无力反抗。
“这么胆小,不如喂虫子算了。”
男人嘶哑的声音低低响起,甩了甩手里的狐狸,大有下一秒就松手,让纪郁被虫潮吞没的打算。
“不、不要。”
细弱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颤抖的哭腔。纪郁心里恨得要死,但也怕得要死。
这个黑袍人给他种的蛊,连大祭司都看不出异样,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闯妖王宫。
他要纪郁死,也不过是稍微用点力气的事而已。
“那个小家伙在你身体里长得并不好呢。”黑袍人语气轻柔下来,“它得到的血肉不够多,常年被压制着。”
纪郁悚然一惊,听他接着说:“你算是这小家伙的第一个寄主,趁它弱小,尚能苟且几年,等它大了,就要从你的内腑开始一点点蚕食你的血肉,直到把你整个妖吃空才找下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