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一族世世代代行医济世,救人不论出身不问回报,在被妖族侵蚀创伤后的贫瘠土地上,凭借着一脉相传的回春神术,拯救延续了千万条将朽生命,让西洲大地重新复苏,重新茂盛,重新开花结果。
回春神术只传女脉,西风国五百年的历史中总能看见那分明瘦小单薄却笔挺如山的南宫女的身影,她们背负着沉重的使命与百姓累累性命,行走穿梭于大江大河,百川峰林阻挡不住她们救死扶伤的脚步,灵魂驱使着她们抛弃私欲,将他人的性命放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位。
然而这一切都在霜雪掩埋山谷的那个深冬被改变了,在南宫家祖朔君遇见玹狸的那一天改变了,名倾天下的南宫家从此成为了玹狸一人的契约家奴,南宫上下几十口人统统被勒令禁止离开白照城,随时听命于玹狸的差遣。
百年来悬壶济世的使命变成了只为玹狸一人负责的命令,南宫伞作为回春神术的第八代继承人,同样也是南宫家在浮生十殿仙内的第五任传人。
“雨无穷,张伞祈安然。”,幼时母亲曾对南宫伞说过这句话,这是她名字的由来,可南宫家连绵几世的阴雨,她又怎么如何能够扭转?雨成川,不如造船渡河,张伞能抵挡什么?
她早慧,医药典籍从小耳濡目染,不及十岁,对于一些古方古法便有了自己的见解,她治病救人从不是发自本心,更多追求的是凭自己独自解决掉疑难杂症时产生的雀跃与成就。
也是在十岁那年,母亲用回春神术以命换命救活了濒死的玹狸,她被送来了浮生阁继承母亲未完的使命。她天赋异禀,是彼时十殿仙内最年轻的一位。虽年少上任,但毕竟经事太少,她便被安排进了同样年少的“替补”中,与他们一起成长训练。
这些可能继承到神力的“替补”们被十殿仙那些自大的家伙称为茧虫,因血脉继承的不稳定性,阁内有一套特殊的训练方法用于开发觉醒他们血脉中的神力。而这毫无人道的训练手段,令许多孩子来不及长大便夭折于此,几乎没隔一段时间便会有抗不下去死掉的人被送走。
她刚开始在没日没夜极端环境的生存挑战下,也感到吃不消,每每坚持不下去,体内那股来自血脉的力量便会督促着她咬牙忍到最后,身体上的伤口不断,但是好歹她有神力治疗,令她觉得至今无法回首的更多是心理上的折磨。
望着天边孤冷的明月,她不止一次陷入了无尽的迷雾,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承受这些痛苦,也不明白这番折磨能为她或者为南宫家带来什么,她想不明白,到了最后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到底是什么?是救死扶伤还是服务于一人的私欲?她不知道。
这次,他们需要协助绿风杀掉一名拥有神力的高手,为了历练他们,绿风甚至没有告诉他们对方是何神力,就这么带着一个包括她在内的五人小队,闯进了妖兽盘旋栖息的乌泽雪山。他说人便潜伏躲藏在雪山内,到达后,他便将他们分散,从不同方向开始搜寻对方痕迹。
这是她第一次离开白照城,第一次近距离目睹妖怪的悚然,那是一种来自异形生物带有侵略性的恐惧,她发自本能地感到了惊慌。虽然不被允许,但是母亲还是带有私心地悄悄告诉了她南宫家先前的使命与西风国的几百年来的历史。
亲眼看见妖龙暗红硕大的眸凝视着云下的那座城池,她忽而便明白了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的使命,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族渺小得还不如蝼蚁,先人是如何与这些妖物对抗的呢?她难以想象。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过往,要是她活在那世,她又该如何背负起着拯救的重负?
队伍里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小姑娘,看着比她还要小上几岁,她知道她是燕界尘的女儿,但是观察了许久下来,她仍没发现她身上有神力显现的痕迹,想来不过又是一具之后会被送走掩埋的尸体。
经过几天的搜查追踪,她终于是找到了那人躲藏的山洞,她一边隐在暗处盯梢防止那人再次逃离,一边悄悄为其他人留暗号将他们也引来此处。
彼时正是盛夏,乌泽山虽常年不融雪,可是那一年热得异常,本该被雪覆盖的荒山也坦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一片荒芜寸草不生。还好她带了足够多的干粮,能让她一直挺到其他人寻来之时。
可不想另外三人见到那人因太兴奋暴露了行踪,几乎是在瞬间便被那人使出神力杀死了。望见土地中忽然生长而出的枝条,她才知道了原来他的神力是控制植物。这是她完全不了解的一种神力,她谨慎地隐藏自己的气息,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绿风姗姗来迟与对方打斗在一处,她才敢现身在背后发射毒针协助他。对方狡猾难缠,绿风多次落于下风,但是好在有她的补击,总算是将对方打得显了颓势。
她这边躲避着对方的攻击连连闪退,在逃离闪躲的瞬间,她望见了远处躲在石头后面观察着他们却不出手的燕雪时。她之前还以为就她这轻飘飘的模样,应该早就在搜进的过程中意外丧命了,却没料到她其实早就通过她的暗号寻到了此处,只不过一直销声匿迹隐于暗处不出现。
对于这类贪生怕死畏手畏脚之辈,她向来鄙睨,现如今见她隔岸观火,她更是觉得无比厌恶。怎么?她难道想躲在他们身后,不出一点力就捞得任务成功是吗?
心内不平,她闪躲之时刻意往她那边方向去,将火力转移给她。
然而目睹了她动作全程的她还是仍旧不露声色隐藏,丝毫没有被她激得暴露行踪的打算。
她这边分神,手上动作慢了一拍,结果不想便是这短暂的分神之际,绿风的双肩便被对方击穿,他像个傀儡般被对方挂在空中,仍由他怎么挣扎都不抽回枝条。
南宫伞大惊失色,赶紧闪身向前袖中飞出无数飞针,对方为了躲避她的攻击,收了手躲避,绿风就这样从空中高高坠落在地。见局势彻底逆转,她咬牙朝后大喊:“还躲在背后干什么呢?还不快过来帮忙!”
她这边喊声一出立马便吸引了对面之人的注意,摔倒在地的绿风霎时腾起,挥舞着身后的翅膀,一把长矛便戳穿了对方的胸膛。那人始料不及,也猛然爆发出全身神力,破土而出的枝条眨眼间生长粗壮枝繁叶茂,在贯穿绿风胸膛的瞬间开出了灿烂的紫色花朵。
紫藤萝花瓣洒了满天,南宫伞来不及惊讶,手中飞针一出,直接射向了对方的面门。对面应声倒地,树枝逐渐随风化成了灰。
绿风倒在了地上暂时失去了意识,南宫伞刚想要上前救治他,却不想这时,一直躲在远处的燕雪时却冲了上来。还不及她疑惑,她一把匕首便插入了他的胸膛。
“你干什么?”,南宫伞一把将她推开,躲过她的攻击想去拔那把匕首。
但是燕雪时却用了全力去压匕首,她那时明明才几岁,可是眼中迸发出的坚定却令她往后无数次回想都感到后背发麻。
“你想一辈子与这群人狼狈为奸吗?你没有想过凭什么他们能轻而易举掌控你的人生吗?”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直击她的内心,所以她刚才躲在他们身后并不是胆小怕事,而是为了杀死绿风伺机而动吗?
“你喜欢这暗无天日的生活吗?你不想逃吗?你这么厉害为什么要被他们拴住?”,绿风的皮肤厚于常人,她插刀的手因过度用力不断颤抖着,但是望着南宫伞的眼睛却蕴藏着无穷的勇气,说出的话令她前所未有地失神,她感觉她混身都在轻颤,然而却并不是由于恐惧,而是灵魂深处回应她的话发出的共颤。
绿风失血过多,眼看就要彻底死去,可是下一瞬,谁也没料到的,他的伤口开始快速愈合。面前两人面对着场景还在愣怔,他便忽然睁开了眼,背后双翅一扇飞入了云间不见了。
知道自己的异心暴露,但燕雪时却并未慌张,抬头望着天际消失不见的人影:“我总有一天会逃走的。”
南宫伞望着眼前这人,许久许久都没再说一句话。
因为那次任务,两人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所幸绿风当时昏迷并没听见两人之间的谈话,那天发生之事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在浮生阁绝望的日子里,南宫伞终于盼来了一束光,在她无数次放弃自己之时告诉她还有希望,只要活着便还有希望。有她在身边,她心底深处对于自由的向往得以有机会被她察觉得以窥见天光,反抗的种子犹如那天在雪山上所见的那般,破土生长出条条枝蔓,总有一天会花开长成盛大的紫藤萝花瀑,她知道。
可是,当她心中对于南宫家的未来逐渐有了偏离它命运的假设时,一直支撑着她这一切起心动念的燕雪时却悄无声息地先她一步逃脱了。她没料到那天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道别后,她便真的再没见过她,她就如从未出现过一般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中。
她不知她该为她感到高兴,还是去埋怨她的不告而别。她知道她可能这辈子都再见不到她了,她的往后余生也再难遇见这样一个告诉她勇敢去逃的人。
浮生阁内下令追捕她,她得令去到了她与她母亲生活过的房子。
房子内一切如旧,她们没带走任何东西,生活过的痕迹也没来得及抹去,却如人间蒸发般消失不见了。
走到了后院,院内一处凉台上搭了个花架,枝蔓交错盘旋在一起将头顶的天空覆盖。她走到花架下,注意到了角落里悄然绽开的一朵小小花朵,隐在阴影里等待茁壮的那一天。
“傻子吧?在这冰天雪地里种花?也是闲得慌。”,简小双见南宫伞在这花架面前停下了脚步,目光也跟着转了过去,可只一眼,她便忍不住讥笑起来。
“我倒是在这里见过花开,漫山遍野的紫藤萝花瓣。”,南宫伞收回了视线,不管这花儿能不能挺过寒风,但她确实亲眼所见它的盛开。
简小双不想南宫伞莫名其妙接这样一句,皱眉鄙睨瞥了她一眼:“有病。”
南宫伞感受到她的目光却并未理会她眼里的轻慢,她已不再想去与这类人多说什么,她们本不是一丘之貉,被迫相处罢了。
被雪覆盖不代表春不会来,只要心怀一线希望,拨雪寻春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