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后腰别着大斧,他是威虎寨二当家的!威虎寨的杀上来啦!”
惊呼就在耳边,初暒嫌弃的抬手揉了揉被这吼声震得发痒的耳廓,笑道,“呦,诸位认得我呢。”
饶是再异想天开的人也料不到这世上真有如此胆大包天的敢独身混迹在仇人窝里。
黑鹰岭领头的被手下人的呼叫惊醒,真以为威虎寨土匪们杀上了黑鹰岭,于是他开始犹豫是立即拔刀砍了面前对自己嬉笑这厮还是命人绑了他以便要挟杀上来的威虎寨众人。
就在黑鹰岭土匪们还在为忽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威虎寨二当家不知所措时,初暒敛起嘴角笑意倏地抽出腰间大斧,使刀背接连砍晕眼中没有凶光的三五人闹出混乱动静后,立即转身往北边树林中狂跑而去。
初暒挥斧迅速,力度也不重,撒腿就跑的动作更是十分敏捷,故而直到她跑出几丈之远后黑鹰岭众人才想起提刀追赶。
夜色已深,虔来山路虽险,但两方土匪常年居住其中,哪怕视线不甚明晰也能在婆娑树影里来去自如。
董梁本想在追逐威虎寨二当家途中趁乱躲在树林中避险,可熊黑手下像是察觉到他心思似的,一路都揪着董梁的领子不撒手,黑鹰岭众人以此法顾及了身旁喽啰,却在没入树林后丢失了初暒的踪迹。
“跟丢了?唔……”
疑惑刚问出口,立在散漫人群边沿的黑鹰岭土匪腹部就被人用木棍重重锤了一棒,他们吃痛的捂着肚子躬身,腰背上又铺天盖地的受了几棍。
伍二、楚六还有潘闯各自领了三四十人将黑鹰岭土匪间隔包围,以树林中茂密枝干为掩护围着他们边打边转移,黑鹰岭中有人想挥刀反抗,可奈何身边树木紧密,他们一劈砍,手上刀刃便卡在了树干之中,等费力将其拔下后,威虎寨那帮人已经打完几棒跑走了,最后就只能生生挨了他们重击在自己身上的木棒。
林中树木密集,可供行走的道路狭窄,黑鹰岭土匪使刀没法砍,想跑又因为周围抱头躲避的兄弟太多,将能走的路都堵得严严实实,威虎寨用的是木棒,一棒抡在身上虽说不致命,可一棒接着一棒的打在身上,不死也疼,黑鹰岭众人被打的没了脾气,在疼痛叫喊中纷纷心生退意,不约而同的捂着头、撅着腚向来处后退。
循着打斗叫喊声跑来的方大通见状,立即将双手扩在嘴边,用兴民城方言高喊,“黑鹰岭肆意掳掠平头百姓、草菅人命,委实坏了虔来山草莽好汉只求财不害命的规矩,今日威虎寨替天行道,只取黑鹰岭真土匪性命,若你们中有兴民城或他地百姓被迫落草,我威虎寨愿手下留情,放诸位下山归家!”
兴民城方言拗口,字音好听却十分难懂,没在城里待过四五年的人大约只能听见方大通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不知何意的话。
黑鹰岭土匪大多都是在兴民城附近被掳掠上山又遭熊黑威胁才不敢逃离的,此时听见威虎寨那人喊话,饶是被打懵了也没有耽误心中涌现的喜悦,可他们与四旁兄弟相视一眼后谁也不愿做第一个抬步跑开的人。
听不懂兴民城方言的人在面面相觑,听得懂的人在互相大眼瞪小眼不敢挪窝。
董梁躲在树下琢磨自己到底敢不敢跑,头顶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仰头看去,一眼就认出今日已经见过两回的白净少年。
“你…你……”
那少年屈膝靠在树上,不时把玩着手中的大斧,董梁看她瞧着自己又朝下山的方向挑了挑眉,眼神好似在说:你什么你,倒是撒腿跑呀。
她居高临下,又有利器在手,眼中却没有丝毫杀意,董梁确定威虎寨喊话那人所言非虚,连忙扔了刀起身从怔愣在树林中的同乡兄弟身边穿过,边跑边喊——
“威虎寨当家的开恩助我等自黑鹰岭逃命归家,兄弟们别愣着了,快跑啊!”
有人领头出逃,林中便接二连三的传出大刀被丢弃的声响,越来越多回过神的庄稼汉子、贩夫小卒趁着混乱脱离了黑鹰岭真土匪的掌控,四散着钻进了更深的树林而后不见踪影。
熊黑手下知晓黑鹰岭能有如今的规模全凭熊黑用人命恐吓,他们原以为尝到不劳而获甜头的中北百姓早已经习惯烧杀抢掠,却没想到这些人竟只凭对家一句话就将那些甜头抛在脑后,简直愚不可及。
黑鹰岭召集的五六百人已经跑了一大半,人群消散后,树林中握刀立在原地的不过比威虎寨多出百余人。
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就像无法持刀打斗的平头百姓们跑开后,熊黑手下在月光映照下的树林中才能很清楚的看到包围着自己的威虎寨,人手其实也少的可怜。
“赖豹在豹子山藏的豹子胆真叫你们威虎寨的吃了,就这么几个人居然也敢侵袭我们黑鹰岭!兄弟们莫怕,这是黑鹰岭地界,纵使跑了那么多人,咱们兄弟仍多出他威虎寨几成,如今你我利刃手中握,只管放出杀招为熊黑当家报仇……”
“咚!”
一把大斧从上飞下翻转几圈后,斧刃精准的卡进黑鹰岭方才说话之人的喉咙,熊黑手下还未来得及闷哼,整个人就瞪着从树上飞身跳下来的少年然后板正的重重躺倒在地。
“啊呀呀!就是他害我当家、杀我兄弟!”
“杀啊!”
眼睁睁看着仇家杀了自己的兄弟,黑鹰岭土匪的双眼已被仇恨染红,他们挥着刀朝没了兵器的初暒冲去,可初暒只侧身站在原地不动如山,看着扑面而来的黑鹰岭土匪从胸腔中凝声吼出两个字——
“换刀!”
命令一出,威虎寨人立刻将手中木棒抛在身后,反手从绑在背部的刀鞘中抽出明晃晃大刀,刀光凌冽,刀面上除了月光还投射出黑鹰岭土匪们不可思议的惊诧双眼。
伍二一个上步挥刀劈开扑向初暒的土匪,挡在她身前,道:“养精蓄锐多日,如今终于到卖力气的时候了!兄弟们抓紧干,待会儿咱们还得选个吉时乔迁进建在黑鹰岭的新居呐!”
对面的楚六举着刀,吼道,“老伍头废话可真多!干就完事!”
方大通围在另一个方向高声喊,“先说好,黑鹰岭北边最大那间屋子我先占了,谁都别跟我抢!”
“你想的倒美!先拿下这帮杂碎再说!” 潘闯最先冲过去将一人劈砍在地,“冲啊!”
他们各司其职,初暒则悠悠从地上尸体喉间拔出自己刚甩出去的大斧,溜达在威虎寨兄弟们身后兜底从他们包围圈中跑出来的黑鹰岭土匪。
伍楚方潘四人带头率手下在黑鹰岭四周以包围之势逐渐向内砍杀,他们本就有武艺在身,手下人平日于山寨中又常在初暒与伍二的指导下练刀打拳,比哪些半路出家只会使蛮力的土匪要强出不少,再加上此次是豹子山与投奔威虎寨的‘散户’土匪第一次在威虎寨出力,两方人虽然不晓得对方的来路,但彼此都想在威虎寨二当家初暒面前好好亮个相。
黢黑树林中的土匪们打得热火朝天,树林之外的一处山头树丛里脑袋上扣着草环的十几官差们眼看一群壮汉朝此处奔来,还以为他们杀了熊黑的事情已经暴露,这些土匪竟这么快就察觉并且发现了自己的踪迹,正慌张的冷汗直流时,却瞧见这些大汉脸上的神色比自己还要慌张,甚至顾不得查看周围动静就只闷头往前跑,惊慌的跟身后有鬼追逐似的。
柱子的视线循着从自己身边跑过去的人群有些纳闷,问,“这些人怎么回事?黑鹰岭的逃兵?”
这些溃逃的人手中没有兵器,眼中也没有狠意,瞅着倒不像虔来山的土匪。
“抓一个问问。”
白冲起身揪住一个跑的气喘吁吁地中等身量的汉子,问,“你们是何人,为何成群结队的从黑鹰岭方向跑来?”
“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么!”这人哆哆嗦嗦,饶命的话却张口就来,白冲心里有了猜测,语气也软了下来,“你别怕,我是兴民城州府军,此次便是奉命来剿灭虔来山土匪的,若你能与我说些黑鹰岭近况,便是大大的帮了朝廷的忙了。”
“你…你是官军!”
董梁方才是第一个跑的,可这山路走都不好走更别说跑了,他跑不动,于是慢慢就落在了同乡身后。
虔来山黑路远,他一边害怕身后土匪食言追上来将自己灭口,一边累的心跳如擂鼓、上气不接下气,半条命差点交代到这儿,这会儿见到朝廷的官军知道有救了,竟喜得泪流满面。
“我是兴民城人士,半年前被熊黑掳掠进黑鹰岭,方才得前来夺寨的威虎寨二当家开恩,这才与同乡们趁乱从两寨混战中跑出来。”
白冲:“开恩?”
董梁颔首,而后将自己听到的威虎寨开恩之言全数说出,白冲看着从黑鹰岭逃出来的这么多平头百姓有些难以置信。
都说黑鹰岭是虔来山中最大的土匪窝,可是这窝里竟有这么多人是被掳上山的无辜百姓!那位愿手下留情,放这些百姓下山归家的威虎寨二当家大概早料到黑鹰岭内部人手虚实才敢着手夺寨。
若是这样,那自己杀了熊黑并将其尸体丢到黑鹰岭门前以求挑起两寨纷争之举岂不是杀了威虎寨一个措手不及?
白冲忽然觉得不对……
他们能在这偌大的虔来山中遇到熊黑都是因为黑鹰岭那阵冲天黑烟,可是黑鹰岭在这山中蜗居数年定然不会犯放烟暴露自己老巢位置这种错。
那么那阵烟……
白冲双手攥成拳,骂道,“他娘的腿儿!老子费了死劲儿竟给人家做了身嫁衣!”
柱子不解,但还是拍拍他的后背,安抚问,“小白?”
“无事。”白冲咽下火气,指了几名手下说,“你们几个将在山里迷路的百姓们召集起来,务必把他们平安送下山。”
“小白你呢?”
白冲看向山下那片正在刀劈斧砍的树林,冷声道,“我去收我的渔利,顺道会会那位威虎寨二当家!”
潘闯在初暒引出黑鹰岭土匪前就已经带手下埋伏在树林中,故而即使枝叶挡住了天光,眼前漆黑一片,威虎寨所有人也非常熟悉此处的树木分布与山形地势。
威虎寨守株待兔又占据了天时地利,很快在与黑鹰岭的拼刀中占据了上风,黑鹰岭当中有些人体力快要用尽渐渐开始厌战思归。
初暒看到时机成熟,朝伍二使了个眼色,伍二颔首领命而后不动声色的带手下人慢慢与身侧的方大通汇合。
伍楚方潘四人守住四个方位将黑鹰岭土匪团团包围叫他们难进难退,而此时伍二让出一个方位,原本密不透风的阵型翕然缺了大口子,被威虎寨按头敲打的黑鹰岭余党见状以为他们在打斗中出了错不慎为自己留出了生门,想都不想的向前虚劈了一刀而后冲着那缺口前赴后继撒腿跑去。
楚六看向初暒,直到潘闯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出神,楚六才神情复杂的收回自己的目光与他们分头跑开。
熊黑一众手下从威虎寨的包围中逃出后沿路狂奔,他们刚开始还在庆幸自己逃出生天,可是眼前出现的两座高山与越来越狭隘险峻的地势忽的让这些人后脊一凉。
“糟了!怎么跑进刀客谷了!”
“娘的!威虎寨那帮是故意引咱们跑这儿来的!”
“白天大当家曾传信刀疤脸若黑鹰岭有难,需得请他们出谷搭救,头儿,咱们就往里面跑吧!”
“跑个屁!方才那树林离刀客谷这么近,我不信那里的刀砍杀声传不到此处,刀疤脸那厮若真有心搭救早派人出来了!”
“这可怎么办!啊!他们追上来了!”
领头的心中一横,咬牙道,“刀客谷往常得了我黑鹰岭那么多好处如今竟敢见死不救,咱们何不破了刀客谷,说不定还能多活一会儿!刀疤脸缩头当鳖,兄弟们便随我闯进去将他脸上的疤挪到脖子上去!”
“是!”
黑鹰岭的人朝刀客谷奔去,若是有人留心回头多看一眼,便可发现威虎寨前来追赶他们的不过十数人而已,与这十数人对上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偏偏他们自己跑向了阎王殿。
有心攀附黑鹰岭的刀疤脸紧闭着的大门被撞开之后,死于黑鹰岭落难土匪们气势汹汹的大刀之下,两寨土匪在短暂的火拼中很快分出了胜败高低。可争斗才歇,胜利的喜悦还没开始蔓延,黑鹰岭为首那人立于刀客谷院中刚一仰头探查,便看到自己与一众兄弟们不远的死期。
刀客谷是个小山谷,两山间低凹而狭窄之处就是山谷。
明月高悬,月光下他们立于一览无余的山谷,而那两座山峰之巅,却站了无数来索他们性命的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