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阮音不知道的是,那天彩排,他哥也在。
顾清扬忙完工作,到演出场地的时候,离陈阮音上场还有一段时间。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一个个工作人员,冲给他打招呼的同事一点头,刚走到观众席,就撞见了陈子焉。
他不知又从哪个衣香鬓影的场合里来走出来,人模狗样地穿了个西装。
私人订制的西服精致又熨贴,黑色羊毛制外套在腰部微微凹进去一小块,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腰身。
他坐在椅子上,翘着腿,深黑的袜子衬托出脚上的亮面黑皮鞋光洁干净。他一手插兜,一手夹着根烟,烟雾在他面前弥漫,眼睛没聚焦,空茫地看着舞台上忙忙碌碌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笑的时候,眼神是冷的,像沉着经年不化的雪。
他和陈阮音一样,漂亮得像一个精致的书签。但他周身全然没有陈阮音那样天真的气质,岁月把他打磨得近乎深沉。
顾清扬在他身边找个地方坐下,旁边的人丝毫没被惊动,仍望着舞台的方向发呆。
顾清扬开口道:“你来了?”
陈子焉眨了一下眼,把视线从舞台上收回来,转过头,眼角弯起。
他是一个不会开怀大笑的人,笑不露齿,嘴角弯起的弧度永远超不过眼角。
“哎,清扬。”
他叼起烟,腾出一只手伸进胸口的口袋,摸出根烟,递给旁边的人。
顾清扬接过,也没点,任由让它在手指间蹭了一会儿。
他沉默了一会儿,隐晦地问:“你放心啊?”
陈子焉把眼前的烟吸了个形销骨立,眼睛始终注视着一处:“不放心有什么用?想要一个雏鸟展翅高飞,就不要亲手折断他的羽翼。”
顾清扬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毛绒绒的脑袋。
他好像有点不安,一直在左顾右盼。
顾清扬压抑住想走过去的冲动,把那根烟在五指间磨过一遍。不知道干什么似地站起来,反复踱了会儿步,面无表情地把他脚底下那草坪上的小草压秃了一片。
最后找了一个高高大大器材上,靠在上面,把烟点了。
舞台中央,一个男孩走上来,走路姿势很笨拙,头垂着,看起来有点失落。
顾清扬吸了一口气。
那人像是在寻找些什么,站在话筒前也不急着唱歌,目光在观众区环视了一圈,那飘忽的目光好像最终轻轻落在他这边,然后毫无征兆地粲然一笑。
他手上的烟猛地一晃,抖出纷纷扬扬的烟灰。
陈阮音的嗓音的确是老天赏饭吃。一首歌的伴奏只有他弹的吉他,但仍让人觉得好听。主要是因为他那干净又空灵,听不出一点杂质,像雨后天晴,和清新的空气撞个满怀。
他的发音有点特殊,带着微微的鼻音,咬字很轻,有种黏腻感,缱绻温柔。
一般来说,歌手在现场难免有跑调的时候,不然要后期是干嘛的。而他就像个人形调音器一样,音准准到离谱。一句歌词里转出不同的音高,给人一种轻轻松松的感觉,好像很简单似的。
顾清扬原本有点担心,自家艺人的首秀没有人会不担心。但很快随着舞台上人的优秀表现烟消云散了。
一颗起起伏伏的心悠悠然落了地,果然,这小子天生就是吃这口饭的料。
彩排结束后,天已经黑透了,星星稀稀寥寥。
偶尔路过一两个准备收工的工作人员,无人在意的角落,两位大佬非常接地气地随便找了个地方靠着。
“哎,你这弟弟有点东西。”顾清扬站在暗处,看了一眼旁边的人,眼神透露出揶揄,缓缓地加了一句:“比你强多了。”
陈子焉立马理解他在说什么,绷着个脸冷冷地撇了一眼他,旋即脸上功夫没绷住,弯弯的眼角出卖了他,鼻腔里溢出一声轻笑。
“不带你这样踩一捧一的啊。”
“三好学生”陈子焉,其实也有过歌手梦。
相同的年龄,他跟他那个令人操心的弟弟比,实在是好不到哪儿去。
年轻的时候,猪都觉得自己挺不凡的,他老人家掂量掂量自己的才华,觉得全中国不敢说,但在全校,他是排得上号的。
现在提起当年那不切实际的想法,一句淡淡的玩笑就能揭过,可搁在当时,那都是情真意切的梦想。
陈子焉当年,大二的时候就混成了音乐社社长,听上去是个大官儿,实际上没个屁用。
他上的那个大学名字拿出来一听,倒是响当当,实际上除了一些学术类的社团,其他社团看起来欣欣向荣,实际上全是摆设。
社长陈子焉手下就只有稀稀拉拉十几个社员,其中一半社员是因为有小姑娘觉得他长得帅才慕名而来。
他们理工类学校只会把钱用在烧钱的科研上,自然没空管他们唧唧歪歪的艺术类社团,拨款是不可能的。
因此陈社长这个名字倒是牛逼哄哄,实际上组织点活动全靠卖脸,要是想找点资金办大活动大概只能靠卖身了。
顾清扬在大学里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大混混,最开始和三好学生陈子焉自然尿不到一壶里。
但学校按地域分宿舍,把他俩分了个上下铺,但始终交情不深,全靠老好人陈子焉同学给他抄作业维持着友情的小船。
他俩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发生转折的呢?
当时陈子焉马上过生日,顾清扬是个讲义气的。他高数能考过,陈子焉居功至伟,乃是他的恩人。
当晚,一回宿舍,他就把陈子焉从学海无涯中薅出来,问他生日礼物想要什么。
陈子焉被他吓了一跳,因为那语气和架势,实在不是像来关心他的,而是是来踢馆找茬的。
顾清扬当时刚跟狐朋狗友鬼混回来,有点喝高了,语气狂得没了边儿,许诺他上天入地,你要你想要,哥们儿都不在话下。
陈子焉中二病来势汹汹,认真地说:“我想在学校做个演出,我想让大家在学习之余,感受音乐的魅力。”
顾清扬酒气上头,说别提区区校园小演出,让你去大裤衩做个春晚都没问题,立马拍板儿说没问题,小事一桩。
第二天他酒醒了以后,反应过来,妈的自己答应了个什么事儿,但一言九鼎,他答应都答应了,得想办法实现。
办演出需要资金,指望他们扣儿得一毛不拔的学校是不可能的。
顾清扬当时就初具商业头脑,意识到,他得和品牌合作拉赞助。
当即他就沉着脸,把陈子焉拉出来,把他的想法拷问了一番。
了解到他想弄一个选秀性质的演出,通过观众投票选出校园最佳歌手。
在当时,《中国好声音》都还没播出,他的想法是大胆且超前的。
换成别人会评价这事儿步子大了也不怕扯到蛋,但顾清扬是个只解决问题的人,而且是个无可救药的行动派。当晚就把陈子焉的想法整理了一下,写了个题案,第二天早上就翘课去找品牌公关谈去了。
这小子在谈判上确实有天赋,屁都不懂的小青年,还真让他谈成了。
他当天下午就拎着两箱鸭脖回来,给舍友分了,淡定地宣布赞助有了,坐等其他人夸他牛逼。
牛逼倒是没有,二逼倒是一堆。他的脑残舍友光顾着吃,满手鸭翅一嘴油,忙里偷闲地抬起头,“赞助?顾哥,什么赞助?”
顾清扬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翘着腿,“你听错了,我说的喂猪。”
只有陈子焉表现出未来老板的从容和淡定,他站起来,拍了拍顾清扬的肩,然后和他握了握手,一脸郑重地说:“我诚邀你成为音乐社的副社长。”
顾清扬侧目,眉毛拧起来,那眼神里写着“你是不是有病”,旋即嗤笑一声:“你那破社团后门关得够不严实的。”
就这样,顾副社长就被赶鸭子上架,生日歌都能跑调的顾清扬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变成音乐社的副社长,上了陈子焉的贼船。
只能说,不要忽略人生中不经意间的巧合,小蝴蝶也能扑棱成龙卷风。谁也想不到他们这个闹着玩儿的音乐社,竟然是未来大公司的雏形。
陈子焉有个惊人的天赋,就是忽悠人,他手底下那过来随便玩玩的小社员,被他忽悠得忠心耿耿,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干。
陈子焉和顾清扬一合作,很快展现出未来合伙人的默契来。
陈子焉负责稳定军心,顾清扬负责指哪打哪。
俩人加几个小社员,真的把演出做成了。不仅做成了,而且做得很成功。演出当天的人把整个礼堂的人坐满了。
陈子焉忽悠了一个大一新生,可怜的孩子穿上套了一个鸭头套,身穿憨态可掬的玩偶服,是某鸭脖的吉祥物。美其名园招揽观众,实则是为了满足品牌方的要求打广告。节目的总导演,总策划,总制作,总编排,总设计陈子焉,亲自上阵当主持,在了个简单得体的开场白,还没忘给金主爸爸某鸭脖打了个两分钟广告,弄得非常对味儿,很是那么个事儿。
哦,他还亲自下海以选手的身份唱了首歌,可惜“陈总”由于技不如人,第一轮就被淘汰了。可见他们这个草台班子弄的节目没有半点黑幕,已经超过了业内绝大部分节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