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年的看管流程,姜承邺先产生“危险”的想法,再被叶杨二人“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姜承邺因为他们的话“很有道理”而顺从。可这次姜承邺却出乎意料的坚定,“风霖大哥救了本王,还受了重伤,危在旦夕。这几日请来的郎中不是都说他十分危急么?青丘苦寒,如果风霖大哥真有什么好歹,百里年幼,孤身一人,难道要她自生自灭么?”
提到百里流萤时,叶杨二人对视一眼,互相点头确认:果然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即便如此,殿下也无需带他二人回宫。只回姜国,另派太医出宫诊治即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们两家既然受王室照拂,就应该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地替姜承邺斩桃花。
姜承邺害风霖受伤,一直于心有愧。他又不傻,自然知道是自己冲动,胡乱冲进林子里才连累风霖,此刻只想为风霖尽一份力。他要带风霖回宫,给他找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定要用心治好。没想到此时却受尽阻挠,气的直跺脚,
“本王好好说话你们是听不懂么!非要本王急了才行!?风霖大哥舍命救了本王,你二人竟然三番五次地阻挠,是要本王知恩不报么?!若传扬出去,让姜国国民怎么看本王?怎么看姜国王室?!说我们白白受人恩惠,却放任恩人重伤不治?!”
一番劈头盖脸的指责句句在理,噎得叶杨二人不知如何应对。姜承邺见他们不回话,正欲乘胜追击,只听楼下小二的声音遥遥传来,“三位客官,隔壁重伤的公子醒了!”姜承邺不再多说,夺门而出。
刚被训斥一通的叶恒杨沐却不生气,只是相互使了个眼色,“要着重提防这个百里流萤!”
另一间房里,风霖浑身酸痛,正被百里搀扶着费力地坐起来。忽然听到推门声,诧异地抬头看去,看清来人是姜承邺,凄然一笑,毫无血色的嘴唇似要开裂,“草民请舒王殿下安,重伤在身,不能下地行礼了。”
“患者右腿小腿断裂”,这是风霖刚醒来时,大夫给出的诊断,想来应是与墨狼缠斗时被咬的。他未能及时疗伤,还要硬撑着树枝,背着个不老实的人走了不知道多远的路。
还好风霖是个狐妖,虽然没有很强的妖法,但身体素质还是比普通人强,否则这条腿肯定要废了。
可惜,都这么折腾了,还是不能回到现实世界。
话说这不是权谋文么,怎么这么危险?如果再这么折腾几次,都不一定是书先完结还是风霖先下线呢。
思虑至此,他不禁自嘲一笑。
风霖这一笑,再配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在姜承邺眼里,疼在姜承邺心里。他不知道风霖内心所想,只觉得是得知他是舒王,感觉被愚弄了。
其实他并非有意欺瞒,只是此行只带有两个侍卫,哪能到处跟人透露身份?
他与风霖本就是萍水相逢,若没有伸出援手,他二人连一句话都说不上。即便是他救下风霖,如果不是风霖因他受伤,他们今生可能也只有那两三日的相处时光。
可偏偏就那两三日,这个不了解他的人竟愿意追进不归林,舍命救他。风霖真心相待,而他,姜承邺,却连真实身份都不肯透露。
若是有人这样对他,他定然扭头就走,再也不跟那人联系!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姜承邺就觉得胸口发堵,仿佛心肝被人掏空。一着急,快步上前挤走百里流萤,一屁股坐在风霖身边,拉起他的手辩驳起来,“之前我故意隐瞒身份,风霖大哥,你之前还对我照顾有加,如今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要如此见外么?”
风霖向来不喜欢与人接触,何况突然被人这样握手?他略觉尴尬,轻笑着抽回手,不知所措地反问道:“草民与殿下相识不过三日,何谈见外?”
此话说的没错,可姜承邺听来却像在抱怨。他看着风霖那只抽回的手,觉得无比憋屈。不服输地再次抓过那只手自白道:“你我虽只是相识数日,我却甚觉亲近,像上辈子就已经认识了。从前不知道你的心思,且碍于礼法,这才并未表现出来。”
情绪上涌,姜承邺声音似有呜咽,竟还掉下几滴晶莹的泪珠,“我虽贵为王室,锦衣玉食,可接近我的人无非是想从我这获得什么。你我相识于微末,我知道你是真心对我好。况且你遭此劫难,皆因我任性。若你我因为身份就此生疏,可叫我如何是好。不如……”
虽然越说越上头,但姜承邺也能逻辑自洽,飞快地想出一个解决办法,“风霖大哥,你我结拜为兄弟好不好?
从今往后,我叫你大哥,你叫我承邺!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瞒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看着一脸激动的姜承邺,风霖意外之余更添茫然:怎么了就重新开始,开始什么了?不是还没开始么?
他看过大纲,知道他们相遇之后,姜承邺就会把他带回姜国。他本来还想着如何获得姜承邺的好感,结果,这个高高在上的舒王是自己送上门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承邺,这个称呼放在君臣之间有点太亲近了。这在权谋文里可是大忌!君臣走的太近,就容易功高震主,被国君“咔嚓”掉。他抹过脖子,那滋味属实不好受。
可是,姜承邺抓他的手抓的生疼,仿佛他不同意,姜承邺就会继续抓下去。风霖迟疑着说道:“叫名字不合礼数。若舒王殿下不习惯,以后草民只称殿下?殿下,你手劲有点大,能不能轻点?”
见风霖态度有所缓和,姜承邺才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又在风霖手背上轻抚两下,以示安慰。风霖的话有道理,他也不想强求,“我叫你大哥,你叫我殿下也行,但你不许再自称草民。”姜承邺又扭头,看向正端着一碟糕点过来的百里流萤:“百里,你也不许。”
百里流萤满是困惑,一时间不知道回应什么。好在风霖接话:“好,我们都答应你。殿下尝尝流萤的手艺。”
姜承邺这才看向盘中,一阵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不禁疑惑——这难道是梦中的梅花糕?
带着怀疑,他忍不住伸手取出一块放入口中,味道竟然也与梦中一样?
他顺着梦中糕点的味道一直回想,想起梦中小风霖的娇羞时,耳根不觉红了。抬头看去,百里正给风霖喂完最后一口,回头恰巧与姜承邺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二人自然是没什么感觉,但这一瞬间在刚刚赶到的叶杨二人眼里却变了味,仿佛已经抓到百里流萤勾搭他们舒王的证据。
屋内热火朝天,门口叶杨二人却眉头紧蹙——虽说有王妃授意,需要对舒王殿下的行为进行约束和引导。但二人明面上终归只是侍卫,舒王殿下若执意带人回宫报救命之恩,他们区区侍卫,绝没有拦着的道理。
姜承邺吃到梦中的糕点,自然惊喜,红着耳朵又拿一块放入口中夸赞道:“姑娘的手艺真好,不知是跟谁学的?”
“初识铃铛哥哥时,我缠着哥哥教的。殿下如果喜欢就多拿些。”
“初识?你们不是亲兄妹?”姜承邺抬眼,疑惑地看向百里流萤。
流萤点头,“我自小四处流浪,后来与铃铛哥哥相识,结伴而行,行走江湖也好互相照料。”
姜承邺咽下嘴里剩余的糕,拍着胸脯保证,“以后你们有我照顾,就不用再漂泊了。风霖大哥你放心,你的义妹就是我的义妹,你如果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义妹就由我照顾了!”
风霖:“……”
流萤:“……”
见他们两人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姜承邺这才觉得哪里不对,赶紧接上:“风霖大哥你不会有事的,随我回宫,我一定找太医治好你!”
屋内气氛属实尴尬,姜承邺都不知道该如何岔过话题。杨沐忙从门口进屋,及时救场,“敢问风公子,梅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公子怎么伤成这样?”
刚刚聊成那样,风霖也觉得尴尬,此时有机会换个氛围,自然要抓住。他记得狐族行走凡间需要掩饰身份,以避神兽后裔追杀。于是装模作样地看着自己的断腿叹气,流利地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谎话:
“其实殿下走得并不深,在林间隐匿身形后没多远就站下了。我找到殿下时,殿下应是因毒障出现幻觉,正凭空做着一些奇怪的动作。”
姜承邺眼神闪躲,有些心虚。不敢想幻境里他在温泉中挣扎时,站在雪地里凭空挣扎是什么样子。
“我小时候身体弱,乱七八糟的药喝了一堆,想来应是能抵御一阵毒障。本想直接将殿下带出梅林,奈何忽然有狼群围攻。缠斗中难以兼顾,不慎打晕殿下,直到斗败狼群才得以逃脱。”
风霖的目的很明确,将一切都归为“幻觉”,这样就不需要跟姜承邺解释他怎么找到的宅院,又是怎么把他从狐妖那救出来。而姜承邺却疑惑地抬头问道:“那白狐呢?白狐不就是狐仙么?为什么跟进去会有危险呢?”
风霖对答如流,“我追进林子后却未见到白狐。或许殿下见到的白狐是妖物所化,引人进梅林,等人有了幻觉再出来害人。”
姜承邺更疑惑了,“那风霖大哥你为何没事?”
此话问完,屋内的氛围又奇怪起来。风霖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姜承邺,不忍责备。
最后还是杨沐接话道:“三殿下,风公子这样能算是没事么?”姜承邺看着浑身是伤的风霖,自觉说错了话,不敢多言。风霖继续讲述道:
“林中毒障会让人产生幻觉,迷失在林中。就算没有妖物,林中也有许多猛兽,危险异常。想来从前没回来的人与牲畜都因此中招。”
虽有些牵强,却也解释得通。为了让风霖好好休息,姜承邺没坐多就依依不舍地回房了。待关上房门,姜承邺才冷静下来,回想跟着白狐冲进梅林之后的种种。
“真的只是幻觉么?整段记忆都太流畅太真实了。如果是幻觉,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姜承邺皱着眉头一遍遍地回忆,努力想起每一个细节,眼睛忽然睁大——
刚被那人从水中捞起来按在地上时,他挣扎时一直觉得什么东西扎手。
姜承邺连忙低头在袖内乱翻,翻出几颗枯萎的黑色刺球。梅林内根本没有类似的植物。而“幻境”中的温泉旁到是有几棵树,树上缠着的黑藤结着这样的刺球。
既然如此,那么梅林内的一切就不单单是“幻境”。
姜承邺又跑到镜子前,仰起头扒着衣领观察好久,也没有什么异常。可是当时被人按在地上,强迫着抬头,咬喉结的感觉都那么真实。
姜承邺又害怕又困惑:如果“幻境”才是真实,那个林中宅院是谁的宅院?
一片朦胧之中看见的仿佛是风霖大哥。是风霖大哥救了我么?如果是,他为什么不承认呢?他为什么要咬我的喉结?风霖大哥为什么在那?
还有百里流萤的那碟梅花糕,与……与那罪恶的梦中尝到的一般无二。
真的有前世的姻缘么?是与风霖大哥么?
无数问题萦绕在姜承邺心中,怎么想都想不到突破口。思绪纷飞间,不由自主回想起那带着风霖回家见母妃的梦,不禁陷落进去。他闭上眼睛,抱着自己的被子,以代替梦中的小风霖。情到浓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风霖冷峻的脸,吓得他连忙睁眼,还打了一个哆嗦。
“风霖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