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京城夜市,人声鼎沸,人流如织。
灯火阑珊处,身着鹅黄对襟绣金襦裙的明艳少女与身旁的宝蓝色锦袍公子有说有笑,沿着夜市街道,不紧不慢地逛着。
“我记得沈公子已弱冠,为何还不曾婚配?”
少女轻轻抚摸着怀中的白兔,漫不经心地问道。
“下官手中事务繁多,家父家教严格,还未来得及相看女子,让公主见笑了。”
沈逾白看向身边的少女,脸有些红。
云泠公主已及笄两年,最近皇上提及了选驸马之事……
慕容云泠见他青涩羞赧的样子,心中冷笑,若不是殷莫离告诉她他豢养外室,她可真要被他这副青涩的模样骗去了。
“那……”
慕容云泠朝他靠近了一些,玫瑰般的唇绽出一个笑:“你觉得我如何?”
少女的笑让沈逾白恍惚了一瞬,她是那样明媚动人,像阳光下盛放的海棠,此时她身后的光影与人流,都成了陪衬,仿佛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与他。
他没想到慕容云泠这样直白,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笑道:“公主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自然是天下最美好的女子,可婚姻大事,还得、还得听从父母之命,下官或许配不上公主。”
果然,老狐狸教出来的小狐狸,还没这么容易捉住。
沈丞相如今作壁上观,也不知肯不肯站在她这边,但若得到沈家相助,她的胜算可谓是翻了一番。
若从沈逾白这下手,或许能容易许多。
慕容云泠抬手轻轻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头微微低下,垂眸轻声道:“可我仰慕沈公子已久,若公子愿意,我便去求沈丞相成全。若公子不愿,云泠就再想想办法……”
她莹白如玉的脸一半隐匿在黑暗中,一半在灯下,眼神黯然。
少女刚刚还是明媚欢喜的模样,却因为他的话瞬间变成了没有安全感的雀儿。
沈逾白的心一下就被击中了。
他从小到大接触到的女子并不少,或浓妆艳抹,或环肥燕瘦,他都见过,可从没哪个女子,像慕容云泠这般,轻易牵动他的心弦。
枉他自诩端方公子,遇上云泠公主这样绝色倾城的美人,还是不免心动。
他笑道:“公主,下官并非不愿,只是,婚姻大事,公主还得慎重考虑才是。”
少女闻言,仰头看他,清泠泠的眼顿时恢复了神采:“真的?”
她声音清脆如玉珠落盘,见沈逾白点头,她笑道:“那三日后的夏宴,我会向公子赠荷。”
夏宴是当朝高门贵女与青年才俊相看的夏日宴会,由皇后牵头于宫内设宴,皇上会出席,若有心上人,可以以荷花相赠,若对方收下并献与皇后,皇上就会赐婚。
她说完,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胆大直白,俏脸微红,没等沈逾白回复,她便转身跑了。
少女抱着兔子,绣金襦裙在灯下闪闪发光,她飞仙髻上的金步摇轻轻晃动,跑了两步偷偷回头,步摇便挨在她的侧脸上,衬得她的脸更加小巧白皙。
沈逾白摇头轻笑。
他没看到,少女一转头,便收起了笑,眼神讽刺冷漠。
……
回到公主府,慕容云泠吩咐下人准备沐浴。
或许是休息了一下午,虽然与沈逾白逛了许久夜市,她也并未感到累与困。
见庭院中满架蔷薇盛放,慕容云泠让下人为她摘了一些,清洗干净,放入温热的水中。
躺入盛满花瓣的浴盆中,花香四溢,似乎将白日里阳光的暖气也带入了水中,她发出了一声舒适的喂叹。
公主府的浴室紧连着院子,目的是为了让她沐浴时方便赏花,夏日为了浴室清凉,一般都会打开窗户,院内则不允许下人进入。
院内静悄悄的,只有几声蝉鸣,蔷薇在微风中簌簌作响,落了几篇花瓣在池塘内,惊动了池塘里的金鲤。
忽然,几声清脆的夜莺啼声出现,婉转动人,若不仔细听,绝不会发现异常之处。
这是殷莫离紧急联系她才会用的笛声。
慕容云泠秀眉微蹙,从水中抬手,鲜红的花瓣沾了几片在她洁白的手臂上。
“吱呀——”一声,雕花木窗关上,她将手放下,水花四溅。
她沉声问道:“何事?”
听见关窗声,一道矫健的声影从屋顶跳下,青年身着黑色劲装,月色照在他如玉的脸上,更显清冷。
他隔着木窗汇报道:“公主,大皇子南下赈灾出了差错,臣不敢耽误消息送到,深夜叨扰,望公主恕罪。”
闻言,慕容云泠笑道:“哦?这么快就有消息了?不愧是殷将军!我高兴还来不及,何谈怪罪?皇兄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水中变换了姿势。
浴桶靠墙,她原本正对着窗户,方便观景,她侧了侧身子,让右耳贴近窗户,以便听得更清楚。
殷莫离耳力极佳,听见水珠滚落和花瓣碰撞的声音,耳根发烫。
他垂眸道:“赈灾物资被贪,但那贪污几人是大皇子党羽,大皇子对此事不闻不问却急于修建房屋,灾民只能饿着肚子上工,民怨沸腾。”
语毕,室内传出一阵清脆的笑声,如珍珠落玉盘。
少女的笑听上去似如院中蔷薇般纯洁天真,仔细听来,实则充满了野心。
“天助我也!想必大皇兄此刻正焦头烂额地准备封锁消息,我怎么能如他所愿?你立刻将这件事传播开,我即刻传信工部尚书,让他明日参皇兄一本。”
殷莫离:“臣领命。”
他正准备翻身离开,却突然起了一阵风。
“吱呀——”
雕花木窗被风吹开,露出了在蔷薇花瓣中的少女。
她黑发被水浸湿,几缕碎发贴在小巧的下巴上,翠眉濡湿,鸦睫上还挂着几滴小小的水珠,将她的蜂蜜色的眸子衬得更加清澈透亮。
她饱满红润的唇微微张开,似乎也十分惊讶自己没将窗关紧。
殷莫离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那眉眼不复清冷,一直深邃无波的黑眸震颤,充满了慌乱。
他立刻将身子转过去:“我、莫离并非有意冒犯,请公主责罚。”
慕容云泠觉得有些好笑:“我罚你作甚?你及时上报消息,让我抓住皇兄的把柄,做得很好。”
她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慌乱的模样,浴桶铺满了花瓣,殷莫离也不过看到了她脖子以上的部位。
存了逗弄的心思,她笑道:“这冒犯的一眼便当作奖赏,不知殷将军觉得如何?”
殷莫离的脸红得要滴血,他垂着眸子,声音沙哑——
“我自当视若珍宝,继续为公主赴汤蹈火。”
语毕,那黑色的身影便化作了一阵风,翻上屋顶不见了。
……
第二日早晨,金銮殿。
工部尚书跪于殿上,恭敬启奏大皇子南下赈灾不力一事。
那明黄的身影狠狠将奏折拍在桌上,恨铁不成钢:“混账!朕派他赈灾,没想到他竟纵容贪官敛财!”
三皇子道:“父皇,皇兄第一回赈灾,难免会有些差错,您别气坏了身子。”
皇帝骂道:“差错?你可知因为这个差错,多少灾民会饿死?”
慕容云泠:“父皇,皇兄定是有他的考量,这才没立刻整治地方贪腐之事,毕竟如今安顿好灾民才是最要紧的。”
皇帝哼了一声:“你们不必为他说情!朕即刻任命工部尚书刘爱卿为钦差大臣,今日便前往南方灾区赈济灾民,让大皇子跟着刘爱卿多学学,回来再治他的罪!”
慕容云泠见皇帝发怒,心中冷笑,皇兄政治才能本就一般,父皇派他赈灾,心中肯定早有预料,如今即使发怒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等大皇兄回京,说不定还要嘉奖他。
不过,好在工部尚书刘大人是她的人。
她会向灾区捐赠足够的物资,让刘大人将她云泠公主的名号宣扬出去。
今日早朝,除了赈灾一事较大,其余的都是一些琐碎小事,很快便处理完了。
“今日之事已毕,诸位爱卿退下吧。”
“退朝——”
公公尖锐的喊声宣布本日早朝结束,大臣们跪拜行礼后,便自行散去。
已至辰时四刻,天光大亮。
御花园中的淡蓝牵牛花已合上花瓣,即将凋谢,而池塘中的莲花开得正盛,沐浴在阳光下,花瓣上的晨露已蒸发殆尽。
慕容云泠身着红黑纹金朝服,穿过垂花长廊,缓步前往生母容皇后所在的凤栖宫。
刚进殿内,就有一名七八岁的粉雕玉琢的孩童撞入了她怀中。
他抬头见到慕容云泠,便高兴道:“母后,皇姐来了!”
姿容绝艳的皇后见到自己的大女儿来探望,笑道:“泠儿来了,快来母后这!”
慕容云泠在容皇后身边坐下,让侍女将昨日买的东西都放在了桌上。
即使见惯了华丽的珠宝首饰,容皇后见到女儿特意买给自己的新样式的头面,还是十分欣喜。
“泠儿,这便是今年新款的首饰吗?比往年更加精致了。还有这草编的兔子,真是栩栩如生,和旁边那白兔像极了。”
慕容云泠点头笑道:“母后喜欢就好,我今日来此,还需要和母亲商量一下我的婚事。”
慕容云瑾正抱着兔子玩耍,听见这话,小眉毛皱起:“皇姐就要成婚了?不行!皇姐都没陪我玩够呢!”
他生气起来脸蛋气鼓鼓的,像个小包子。
容皇后好笑地点了点他的脑袋:“瑾儿,你到旁边玩,这是你皇姐的终身大事,你不许捣乱。”
她吩咐好下人将儿子带出去玩,转头对慕容云泠道:“你看上了哪家的公子?”
“沈丞相之子,沈逾白。”
容皇后叹了口气,她自己是最明白这个女儿的,做出这样的选择,她并不意外。
“沈逾白……他虽然颇有才华,可惜常流连烟花柳巷,并不算良配,你真的想好了?”
慕容云泠笑道:“母后,您应该知道,得到沈丞相的助力意味着什么,两日后便是夏宴了,我会沈逾白向赠荷,您这两日帮我与沈丞相通个气便可。”
“那个老狐狸,怕是没那么容易松口,若他得知,很可能就不允许沈逾白赴宴了,不必与他提前说。只是,我实在担心你,走出这一步,就代表真的要卷入夺嫡之争了,你这两日再好好想想吧……”
慕容云泠神色坚定,蜂蜜琥珀般澄澈的眸子看向容皇后:“母后,不必再劝。”
“那慕容云松没有治世之才,我便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