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段兮燕的生活依然平静。越是临近结婚纪念日,他越是感到甜蜜的紧张。像长跑后的终点,长夜后的黎明,等待与时间灌溉爱情,爱情将结出累累硕果。
不过他身边发生了几件怪事,先是公司突发要集体体检,然后就是任逢忽然不骚扰人了。
这太诡异了。
公正客观地讲,任逢怎么做的概率等于守财奴散尽家财,天上下降红雨。
难道真被人敲傻了?不管怎样这都算件好事。
更令段兮燕在意的是贺易,最近老是恍恍惚惚的,一回家就睡觉,碰都不让碰,导致好几次他想开口约他去餐店都没成功。
段兮燕不知道贺易是否知晓他们的恋爱纪念日,这种苦恼被带到他的日常生活里。
段兮燕的手机页面提留在贺易的对话上,在他下定决心打下话后,上方弹出新的消息。
[神经病:要来接你男朋友吗?]
神经病是他给侯行知加的备注。
[DXY:他怎么又和你在一起。]
段兮燕直觉贺易的异常和侯行知脱不了关系,导致他说话也冲起来。
[DXY:你就这么闲?]
[神经病:这次真的是巧合,我看你男朋友和别人在一起。]
[DXY:地址。]
段兮燕不想兜圈子,他担心贺易遇到不好的事。
是上次那个纠缠贺易的男人吗?
贺易会不会受伤?
他越想越焦急,他急匆匆套上外套拿上钥匙,疾步出门发动车子驶向给的位置。地图上标注显示地点是酒吧,等待红绿灯时,段兮燕用指腹摩擦转盘。
都乱盘了,无数细小的不对劲汇聚起来,压得他难以呼吸。
无端的,他感到最近的事延伸出无数丝线,互相交织将他缠绕,他陷在网的中央,怎么也看不清起点与终点。
烦躁中他不断思考。
贺易不喜饮酒,为什么近来却连续喝酒?
为什么贺易被人骚扰也不告诉他?
贺易最近到底怎么了,整日精神恍惚,他遇到什么事情了?
【你了解你男朋友吗?】
最初的,不详的短信血淋淋跳入他的视网膜。
谁在撒谎,谁在看戏,他们在剧中扮演了何种身份。
【他滋味很好吧,床下冷着张脸,床上又骚又乖,什么都敢玩。】
段兮燕把自己唇咬出血,大脑乱成一团,快速闪过数个凌乱的画面,贺易身上皱巴巴的西装、戒指上的蓝色碎钻、沾露的白百合、咖啡厅的游鱼。
他尝出血,久违得被带入记忆里的那个夜晚。
各专业的学生一起开脱单聚会,各个性别的男女身上散发着躁动的信息素,房间一片嘈杂,他们喝了点小酒,在撕心裂肺地唱着歌。
于暗处他们大胆地打量心仪的对象,眉目传情,彼此朦胧晦涩的青涩情欲慢慢发芽。
贺易是人群的焦点,他家里有钱,长得还漂亮,可惜性子是出了名的难搞。
在场的人都知道段兮燕在追他,见到两个主角凑在一起自然是起哄,不知是谁提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第三轮段兮燕与一个人抽到了相同牌,成为了受罚人,惩罚是选一个人接吻一分钟。
段兮燕不记得别人了,他眼中只有贺易。
印象里另一人选了自己暗恋的女孩,女孩同意了,他们揶揄地指了指贺易,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其实段兮燕本不想来,但为了贺易而来,他没想到聚会的众人玩得这么开。
拒绝冒险的人要自罚一杯烈酒。
段兮燕当时骑虎难下,他既不想唐突贺易,也想表明自己心意,于是他端酒走到贺易面前。
周围是一片起哄声,酒未喝,段兮燕却感到燥热。
贺易坐在沙发上清凌凌看着他,灯光很暗,他的皮肤白暂如雪,唇色艳红,像一朵黑暗里的白花,坚韧而耀眼。
段兮燕目不转睛看着他,心跳震耳欲聋。
靠得近了,他能闻到贺易身上清淡的信息素。
段兮燕很少如此窘迫,他勉强稳住自己,目光坚定地看着贺易说,“我喜欢你,你愿意当我的男朋友吗?”
一秒、两秒、三秒……
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时间被无限放缓,段兮燕的听觉徒劳地捕捉所有声音,心绪分成千千结。就在他感到失落,准备喝下手中的酒离开时,他听到了特定的两个字。
“好啊。”
声音不大,却令他的世界的崩塌摇晃,他头晕目眩,被不可置信、喜悦、迷茫与无措充斥了心脏。
贺易不满段兮燕的墨迹,直接揪住他衣领亲上去,不知道具体亲了多久,退开时他随意擦了擦自己的唇,唇色微润红。
“我同意了,呆瓜。”
段兮燕溃不成军,像坠入梦话的泡泡,生怕一个呼吸就将它们戳破。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他祈求贺易的爱,祈求爱能将他从童年的阴影里拉出。
年幼的段兮燕曾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一切都在性别诊断书下来后戛然而止。
AO生下Beta的概率太低了,人们戳着夫妻的脊椎骨说,这也太匪夷所思了。
被议论,被指指点点,只因为一个孩子,夫妻努力赚的面子都丢了。这让他们如何甘心,毕竟他们要强。
他们很快有了第二个孩子,一位可爱健康的Omega女孩。
人总会有无数的理由粉饰自己的行为,他们不觉得自己偏心,哥哥就是要让妹妹啊。
他们做菜时下意识偏向妹妹的口味,他们在妹妹哭泣时的紧张心疼,他们摸着妹妹头的骄傲微笑,尚是孩子的段兮燕都默默注视。
撕碎温馨的假象只需要一场意外。
那日段兮燕带着妹妹去游乐园,买票时他们遭遇了人贩子,好在段兮燕立刻呼救,吸引了别人帮忙报警。
人贩子发现巡逻人员来后立刻撤退,一人带一个孩子分开跑。
劫持段兮燕的那个人贩子只是诈逃,他偷偷绕回了交路口,潜伏在那里伺机离开。
年幼的段兮燕担心妹妹,他看到崩溃的父母,看到赶来的警察,母亲哭泣着抓着一个警察求他们救回妹妹。
路人说女孩在左,男孩在右。
母亲求警察先去左,她说妹妹太小了,根本无法保护自己。她说妹妹身体差,Omega容易受惊吓,被拐卖了怎么办。
父亲沉默着抱着母亲,目光定定看向左边,许久都没有移动。
人贩子兴致勃勃看着,一字一句为段兮燕复述,段兮燕愣愣看着,绷着的恐惧化为泪水无声落下。
为什么他要出生呢?
如果他的出生只能带给别人痛苦,那为什么要让他知冷暖,懂苦乐?
分化就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否定一个人的出身吗?
他没有时间为自己多想,再多的情绪也被压下,他得自救,也得去救自己的妹妹。他唯一的底牌就是口袋里的信息素消除剂。
这是妹妹悄悄存钱买给他的,段兮燕无法忘记妹妹甜甜的笑。
信息素消除剂是为Omega设计的,当时还有防身功能,如果Alpha高浓度吸入会短暂失去行动力。
在恐惧信息素的同时,段兮燕对信息素的敏感程度远超常人。他知道绑架犯是两个Alpha,随着Alpha与Omega比例的逐年失衡,针对Omega的犯罪数量不断攀升。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妹妹。
他不能让妹妹遭遇危险。
一个计划迅速成型,段兮燕忽然剧烈喘息,人贩子被惊到,松了一点禁锢。他跪在地上身体颤抖,其实是在抖着手打开信息素消除剂。
再次抬头,他顾不上自己演得像不像,所有的不甘和恐惧一并爆发,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喘不上气。
“我……呼吸……”
他屏住呼吸,以真实的痛苦迷惑对方。
人贩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权衡了什么,最终他蹲下来检查段兮燕的情况。段兮燕颤抖着攀着他的肩膀,手平稳地将消除剂注射扎入对方腺体。
人贩子不可置信地抬头,段兮燕乘机挣扎,纠缠中他没能避开对方的反扑,被锐器刺到腹部。
戴着黑口罩的青年慢慢倒下,手不甘地伸向段兮燕。
段兮燕退开几步,看着他无法行动,想着强大如Alpha,弱小如Alpha。他们有着引以为豪的身体与天赋,却轻易地被信息素控制。
他到底哪里不如他们,他与他们究竟谁是野兽谁是人类?
段兮燕跑向父母,想要喊警察。母亲看到段兮燕,不管不顾地冲向他,然后甩了一个巴掌,女人嘶吼着质问他。
“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你怎么不去死?”她头发散乱,眼里浮着血丝,“我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
痛苦?绝望?委屈?
都没有。
段兮燕迷茫地看着地面,脸上火辣辣的疼。
诡异的,他如释重负,像是一直悬在头上的刀终于落下,心终于能坦荡地跳动。他原本以为母亲至少会抱抱他。
他感到伤口处温暖而湿热,血从衣服上浸透,但凡谁多看一眼,都能看到他跑来时一路的血。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很疼,慢慢感到冷,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有人发现不对,尖叫着喊医生来救人,他被掺扶着,眼有点昏花,但他的妹妹还在等他。
警方沿着血迹找到草丛中的人贩子,通过对方又迅速锁定了同伙,妹妹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段兮燕被驾到白色的架床上,医生在紧急输液,大喊着让他不要睡过去,模糊的世界中他听到妹妹的哭泣与父母的安慰声。
因为不被爱,所以要被迫礼让,被迫成熟,被迫释然。
在医院孤单醒来的他看点滴一点点落下,深刻明白了爱是无法被公正平分的。
他不知道妹妹会如何看待他,会是怨恨吗,会是恐惧吗,有他在一天,那个家就会被阴影笼罩。
于是他选择离开他的家。
红绿灯的倒数秒刺痛段兮燕的眼,他重重砸了下车盘,理智化为灰烬,他想看到贺易,他不能容忍自己失去贺易。
前面的车动了起来,段兮燕把脚刹踩到底。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的答案。
车停在酒吧路边,段兮燕在闷热的空气中远远看到贺易在别人怀中。
贺易的脸上是段兮燕从未见过的痴迷,他同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缠吻,做出全然奉献的姿态。
手机上弹出新的消息,段兮燕麻木地点开,是侯行知发来的视频,和上次在咖啡厅同样的视频,不过这次加上了声音。
【陌生的男人在纠缠贺易,熟稔地抚摸他,“我好想你,你最近都不怎么找我了。”
“滚。”贺易厌恶地甩开他,“我说过平时别来找我。”
男人黏腻地吻着他的后颈,暗示性地揉捏,“别啊宝贝,我想你了,我们在床上多默契啊。”
他见贺易要喊保镖,愤怒地扯起他的手臂,“婊子,别给脸不要脸,圈里人谁不知道你不要钱陪睡。”
保镖赶来将男人质押后,男人挑衅地舔舔唇,“哦,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个男朋友,怎么他满足不了你吗?”
贺易重重给了他一拳,脸色阴沉得可怕。
“再多说一句废话,后果自负。”】
原来这才是真相,这才是完整的视频。时光好像重叠,他发不出声音。
段兮燕再也无法自欺欺人。虚妄的幸福于他是口渴时的一杯盐水,短暂的满足后是更大的空洞。
爱能救赎,虚假的爱会延误他伤口的愈合。
他终于能冷静地剖析自己,扒开胸膛暴露心脏上血淋淋的伤口。
多年前,在贺易答应表白的晚上,他太混乱了,借口提前回家后不慎落下了东西,折返后路过包间听到有人感慨。
“段兮燕这小子不容易啊,终于追到我们贺大美人了。”
“闭嘴。”冷冰冰的傲慢声音,是贺易,“只不过看他和个哈巴狗似的,随便给点甜头就朝人流口水。”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那人迟疑地问。
“那为什么……”
“因为好玩啊。”贺易的声音带着理所当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