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渐隐,云京城外流苏花悄然盛开。
听闻罪臣付清因献上假的珑城堪舆图得罪圣上,发现他不仅伙同颂家密谋杀害珑城郎将朱兴,还迫害书生案亲眷游家二小姐。
罪行累累,于菜市斩首示众。
临死之前,付清的眼睛仍死死的盯着珑城的方向。
人人都说他心有不甘,也罪有应得。
校尉司也正式开始调查书生案,只是人证已死,物证缺失,此案推行甚慢,渐渐也被百姓所遗忘。
流苏纷飞那日,城外的两辆马车因同时进城相撞。
马夫小厮正欲争吵时,遮掩的金丝布帘被人掀开。
玉指如葱,帘后半张芙蓉面。
发丝如墨,长挽成髻,鬓角如蝉,飘逸动人,翡翠羽步摇点缀,肤若凝脂。
“勿要惹事端,是我们的不是,还请这位贵人先进城。”
声音温柔,恰如风般。
花落似雪,一点点隐于喧闹间,珠帘轻动。
车内书童瞧见自家公子悄然无声地掀开一角窗帘,又不动声色地放下。
泛白的指节轻叩书卷,他着令吩咐道。
“让他们先走。”
马车缓缓移动,相交之时,风卷珠帘起,几片花瓣吹起停留在书卷上。
笔墨存香,清王濯云翻看一页,才发觉花落下的那处是句诗。
“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车轮碾过落花,时序翻滚如浪。
转眼便到了蔺家设宴的日子。
宴席设于莲云阁,亭台楼榭,曲水流觞,好不热闹。
颂藜来时,正巧碰上一群世家子弟清谈。
庄周梦蝶,蝴蝶梦庄周。
颠来倒去的说。
颂藜别过眼,晏回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折扇挑起长歪的树枝,他弯腰上前,恣意一笑。
“呦还真是热闹!”
颂藜一眼便瞧见人群中的蔺婉书。
她一身鹅黄色软烟锦络襦裙,立于兰花盆景中,枝拂秀领,步动瑶瑛。
“莲云阁的兰花开的真好。”
颂藜喟叹,声音微颤。
晏回未语,只举起折扇,替她遮去灼日。
似乎是察觉到远处的目光,蔺婉书抬眸看了过来。
颂藜微微一笑,轻轻行礼。
蔺婉书迎上来,先前蔺謇同她说过这二位。
“问小晏侯、颂画师安好,先前听哥哥说,颂画师技艺精湛,等得了空,不知婉书可否常去晏侯府叨扰。”
颂藜点头,似是默许。
二人正准备再多说几句时,远处传来喧闹之声。
蔺婉书的贴身婢女来报。
“姑娘,前头李家公子同谢家小姐起了冲突。”
听了这话,颂藜扬眉,顺势看过去。
距离有些远,但也能看得出一片狼藉。
蔺婉书略带歉意地开口道:“出了些状况,还请小晏侯和颂画师移步庭阁,等我处理好,再去寻你们二位。”
颂藜却轻拉住了她的手,轻声说着。
“蔺小姐刚回云京,恐不了解京中事宜,我陪你一同去如何?”
蔺婉书愣住,眸中闪过温润谢意,她牵住颂藜的手,笑言。
“那便有劳颂画师了。”
她想了想,又凑到颂藜耳侧小声嘟囔。
“等会,我带你去尝尝从钟山带回来的糕点,有这里没有的兰花香。”
颂藜莞尔一笑,见蔺婉书褪去刚刚那副端庄闺秀模样,更添几分孩童稚气,她点头答应。
常枫拉住晏回欲上前的衣袖,神色闪过焦灼。
“祁王成睿也来了?”
晏回蹙眉问道,他把玩手中折扇。
常枫摇了摇头,只是从怀中掏出张纸条,呈到他面前。
晏回会意,示意常枫跟好颂藜。
颂藜跟随蔺婉书来到那喧闹处,还未走进,就听见李家公子李宁原聒噪叫声。
“你们谢家算什么东西,一个靠嫁女儿才得以延误的家族,如今让你谢朝瑢进京,昭然若知的心思,指不定明日,父亲便会让我抬你进府做妾!”
说罢,还带着身后的人嘲笑。
“就是啊,这云京谁不知道你们谢家的那点腌臜事。”
“听说如妃在宫中也不怎么受宠,难不成他们送谢朝瑢入云京也是为了入宫?”
“这般姿色,皇上也能看的上?”
众人奚落的那位女子便是谢家小女谢朝瑢。
她低垂着眼眸,手指紧紧攥着身后一个孩子的肩膀。
盆栽乱了一地,谢朝瑢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泥土。
如玉的脸庞也失了粉黛,只余嫣红。
“李家公子,不知是因为何事惹得你们这般动怒。”
蔺婉书上前问道,语气里有几分怯意。
她在钟山时,大小事宜皆有哥哥蔺謇处理,虽然蔺家人苛刻他们两个旁系。
但是哥哥总是护着她,如今见到这副场景,不免心生怯意,有些惶恐。
颂藜走到谢朝瑢面前,她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披到谢朝瑢身上,语气温柔道。
“你别害怕,云京里也不是只有坏人。”
谢朝瑢抬眸,那双翦水眸中充满惊异,又很快垂下去,露着的半张脸上隐约有巴掌印。
颂藜眉目微皱,顺势看见藏在她身后的那个孩子。
看样子才七八岁,也是个怯生生的模样。
李宁原正欲发作,侧目瞧见蔺婉书和颂藜时,动了色心。
他上前一步,语气轻佻。
“呦,我竟不知,这宴席上何时来了位天仙?”
李宁原动作轻薄,抬手间都沾了些浮夸。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是蔺家小姐!”
蔺婉书身后的丫鬟抖着胆子喊出了声,下意识地将自家小姐往后拉。
听了这话,李宁原神情不耐,转眼将目光放在一旁的颂藜身上,伸手一指。
“你也是蔺家小姐?”
颂藜掖了掖谢朝瑢身上的披风,抬眸间眼中闪过轻蔑,她轻声一笑。
“我不是。”
李宁原眼睛一亮,心思顿起。
他手叉腰走到颂藜面前,开始打量起来。
虽是素了些,倒也是个美人胚子,若是被他抬回府中……
颂藜一眼便看出他的龌龊心思,只装作无辜道。
“听闻礼部侍郎的李家公子最是多情,只要是相中的女子便会娶回家中好好爱惜,这般柔情公子应当是不会刁难我们这些女眷的吧。”
一时间,倒让李宁原不知如何开口。
颂藜继续开口,语气温柔,言语却激烈。
“早些时候便听闻北沂女子果敢英勇,虽貌美却不娇弱,当年若不是谢家谢昭霄远嫁乌丸,怕是如今李公子还不能在这莲云阁赏花。”
一语中的,李宁原恼羞成怒,上前反对。
“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公子如今的生活和卖女求荣的谢家有什么关联?”
“李公子别着急啊,不如回家问问你的父亲李侍郎,也是,李公子何等纯稚之人,又怎会受这官场的污浊之气影响,想必这其中的曲曲绕绕,李公子也是参不透的。”
颂藜轻叹,似是宽慰。
李宁原被她吹嘘的正得意忘形,不由大笑:“父亲也常夸我稚子之心,想不到这蔺府还有如此会说话的女子,你叫什么名字?”
颂藜故作惊讶,忙捂住嘴,一副说错话的怯懦模样。
“小女不过一介布衣,幸得蔺小姐赏识,才能入府一赏这世家繁华,得见李公子的风貌,如此想来,却也是值得,李公子还是莫要问我名讳了,以免污了你的耳朵。”
李宁原被她哄的一愣一愣的,倒也忘了刚刚捉弄谢朝瑢的想法了。
他整理衣袖,正欲开口时,蔺婉书却打趣道。
“是呀,这女子是我府上请来的一位画师,李公子还请快快入席,哥哥他们先前就同我提过李公子,恐怕早就候着你了。”
蔺婉书说着,便让身后的婢女上前为李宁原引路。
瞧着他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颂藜轻拍谢朝瑢的手。
“看吧,你别害怕。”
谢朝瑢这才抬起头,身后的那个小孩也露出全貌来。
她轻声开口,语气感激。
“多谢二位姑娘。”
说罢,那小孩也跟着行礼道谢。
“应当是我同你致歉,你们二位是北沂来的贵客,受邀应约,却遭此刁难。”
蔺婉书也赶过来说道,她有些不好意思。
虽为贵女,可未曾想过云京中人竟会比钟山的还难对付。
谢朝瑢摇了摇头。
微风吹动兰花,清香怡人。
颂藜这才发觉身后的晏回不知去了何处。
她正想着,蔺婉书却拉住了她的手。
“先前便听哥哥说过颂画师很是聪慧,刚才若是没有你陪着,我还真不知如何处理这桩事,怕是要落人话舌。”
蔺婉书有些后怕地说着,她还是那般胆小。
颂藜轻笑,出声宽慰。
“蔺小姐才是聪慧之人,刚刚若不是你与我打配合,这李家公子怕是不会这般轻易就被说服。”
蔺婉书歪头,倒几分羞怯。
颂藜看向谢朝瑢,她少时跟随祖父见过不少武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在谢朝瑢的眼中看出了习武之人的韧意。
可是谢家向来注重培养高门闺秀,谢朝瑢刚刚遇事也是胆怯温顺。
一时间,颂藜有些想不通。
“还未问过姑娘你的名讳。”
谢朝瑢的声音将颂藜的思绪拉回,面前女子轻柔笑问。
颂藜垂眸福礼,恰起春风,拂动她的衣摆,更显妍丽。
“晏侯府画师颂藜。”
谢朝瑢点头轻笑。
经此一遭,她们也算是认识了。
莲云阁风景尚好,一宴尽兴。
夕阳微落,余光落在蔺府府前的树梢上,颂藜等在晏家马车前。
远远的,便见晏回缓缓走来的身影。
宴席都结束了,她才见到他。
此刻身上又多了些熏香。
颂藜不语,只是静静看着他。
晏回拂了拂衣袖,从身后取出一个锦盒,递到颂藜面前。
“特意在此处等我?”
颂藜看了眼锦盒,接过说道。
“今日在宴席上未见到小晏侯,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原来是去买糕点了。”
她语气平淡,也听不出喜乐。
晏回也没否认,只是伸手扶颂藜上马车。
颂藜未伸手,她站于台阶下,仰头问晏回。
“小晏侯,你说过我们是同行之人,若是有了隐瞒之事,还能否做同伴?”
晏回心头一滞,清风揽过掌心,思绪如生了褶皱的河水。
“怎么?”
他恣意一笑,伸手拉过颂藜,将她带上马车,车帘轻动,抚平皱痕。
“难不成你在这宴席上又寻到了相好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