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又迎来了一次月考。可令程时桉接受不了的不是月考分数创新低而是高二一班那个一直纠缠自己的男生。
她总觉得那个男生最近在自己面前出现的频率变高了,高一一整年除了在一个教室考试能见到外,他们在其余地方能碰到的概率几乎为零。
最近却不知怎的,自从期中考试后她发现每天都能遇见他。有时候是在食堂,有时候是在操场,有时候是在教室里坐着看到他和他的朋友往里望,还有时候甚至是在厕所门口!
今天,当程时桉抱着两个杯子出现在走廊尽头接热水时,她又碰到了那个男生。
十二月的寒风似冰刀在脸上刮,刮的程时桉的脸又冷又痛。风中夹杂的潮湿气息湿润了老旧的墙壁,伸手划过灰绿色的瓷砖,还能划出一道明显的指痕。
程时桉鼻头冻得通红,她吸了吸鼻子,脚下也不自觉地踱起步来。
保温杯内装满了滚烫的开水,其中一杯由于她接水时忘记看,接得过满溢了出来,导致整个杯壁都烫手的不行。
她已经跟叶稚琳说过无数次,让她冬天喝水别用玻璃杯,可她不但不听还义正言辞的反驳到:
「保温杯的话接了开水要很久很久很久才会凉呀,哪有玻璃杯凉的快呀!我可等不了那么久诶!」
每次一听到叶稚琳说的这些话,程时桉总会赏赐她一记白眼……
正当程时桉思考着怎样才能迅速地将满至杯口的水倒掉一些且能不烫到手时,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手伸了过来。
只见那只手紧紧地握住杯壁,顺势将杯子一斜,还冒着热气的水便顺着杯口流了出来;而后那手自然地从程时桉手中拿过杯盖将盖子扭紧。
“好了。”
顺着黑色的冬季校服向上看,是那张最近每天都能见到的、阴魂不散的脸。其实她明里暗里婉拒过很多次了,但那男生像听不懂似的还是一直缠着她。
程时桉扯了扯嘴角,用校服袖子从他手中圈住玻璃杯夹至身前,礼貌谢道:“谢谢,但…你不会觉得很烫手吗?”
那人看了一眼自己通红的手掌,尴尬地笑道:“不…不烫啊,一点都不烫。”
“嗷,那你手上的皮还蛮厚的哈。”程时桉咧开了嘴角,皮笑肉不笑。
对方正欲开口,程时桉也正准备抬腿就走,两人却不约而同的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嗤笑:
先是带有嘲讽与不屑的哼笑,而后又是一声猝不及防的、憋也憋不住的偷笑。
高二一班的男生不爽地皱了下眉,“宋学长在笑什么?”
嗯?
宋学长?
程时桉惊讶地回头看去,宋淮瑾正抱着双臂笑得肩膀发抖。他眯着眼睛,嘴角扬起的弧度令程时桉移不开眼。
程时桉其实有段时间没见到宋淮瑾了。
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在躲人;
另一方面是宋淮瑾越来越忙了。
但程时桉没问过宋淮瑾到底在忙什么,只知道期中考试之后他请过几次假。
但宋淮瑾此时半握着拳头挡在嘴唇前面咳了一声。随即,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没笑什么。”
收起的笑意让宋淮瑾的表情瞬间变得冷漠,宛如在一尊精致的雕塑。他下巴抬起的角度不高,但对高二一班那个男生而言侮辱性却极强。
他眸色微垂,下巴轻扬,漫不经心地倚靠在墙边。
话音落后,场面变得尴尬起来。
程时桉看了眼身边绷着身子似在隐忍的男生,又看了眼靠着墙装作吊儿郎当的宋淮瑾。
为了不让场面变得不可收拾,程时桉悻悻地上前问宋淮瑾道:“学长怎么上来了?”
“上来上厕所。”
“楼下厕所全满员了。”
宋淮瑾这话倒是毫不夸张的。
学校每层楼的厕所坑位就那么几个,本来课间时间就短,老老实实地在班级所在楼层的厕所前边儿排队都不知道排到打上课铃之前能否「嘘嘘」成功。
相较于男厕所,女厕所的情况要更加严峻一点。在女厕所前排队的队伍更加庞大,并且人员流动更慢。
所以有的人呢就会趁机到上下楼层看看情况,寻找人数相对较少的厕所排队。
“那你快去吧,现在好像没多少人。”
程时桉不由得一笑,她看了眼仍排着长队的女厕所门口,突然想起今天侯文礼上课之前又画饼,于是说道:“不是说要重新修厕所嘛,不知道啥时候能开工。”
“估计得寒假吧,或者明年暑假。”宋淮瑾也听到了类似的小道消息,“学生在校的时候应该不会开工,太吵。”
“嗯,我也这么觉得。”程时桉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一来一回的聊着,似乎忽略了旁边还站着个人。高二一班的男生不作声也不走,只是安静地听他们聊,已然成为了一个无法融入的局外人。
宋淮瑾看着程时桉通红的鼻头,开口提醒道:“赶紧回教室吧,外面太冷了。”
“嗯嗯。”程时桉点头,“那我先走了。”
“等等。”高二一班的男生抓住了程时桉的胳膊,在程时桉疑惑的眼神中他磨磨唧唧地开了口:“时……时桉,祝你……圣诞节快乐。”
他将一个漂亮的苹果塞到程时桉手上就头也不回地跑了。但程时桉一手拿着保温杯一手夹着叶稚琳的玻璃杯,苹果从她的手背滚到大拇指处,她尝试用手背和校服夹住仍要往下掉的苹果,但她一动,夹着的水杯就松了。
“哎、哎、哎——”程时桉一瞬间不知道应该顾及哪一头,只能下意识地跟随肢体反应,于是她只来得及半蹲下来按住即将往下掉的水杯。
而那个苹果,被宋淮瑾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两人以一种不可名状的姿势撞在了一起,程时桉的下巴磕到了宋淮瑾的头顶;宋淮瑾接苹果的手也在同一时间撞到了程时桉弯曲的膝盖上。
“嘶——”
两个人同时倒吸一口凉气,宋淮瑾率先甩了甩磕到的手,程时桉也疼得只顾得上捂着自己的下巴和嘴巴蹲在一旁连连哼唧。
叶稚琳的玻璃杯终究是碎了一地,滚烫的热水刹时四溅开来,溅到了墙上以及他们的衣服上。
唯一幸运的是没有溅到皮肤上。
“没事吧?”宋淮瑾弯腰去扶,程时桉依旧疼得直不起身。
“哼哼~有事儿……”豆大的眼泪从程时桉眼角滑落,她呜咽两声才痛苦地开口道:“咬到舌头了。”
在教室里等了很久的叶稚琳都不见接水的程时桉回来,于是她出门来找,刚好看到自己的玻璃杯碎了一地,而宋淮瑾正弯腰扶起程时桉的一幕。
她环顾了一周,「啧」了一声。
“这现场真是惨不忍睹啊,接个水的功夫,咋回事儿啊?”
上课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程时桉摆了摆手疼得无法回答。她抬脚就要走,叶稚琳只得看了眼宋淮瑾,想要从他的嘴里知道答案。
但宋淮瑾捂着自己的手腕,皱着眉头说道:“先回去上课吧,下次再说。”
这一地狼籍,终归还是宋淮瑾收拾了。
-
程时桉和宋淮瑾再见面已经是「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了——也就是真正的圣诞节那天。
他们一人手腕处贴着膏药,一人下巴处贴着创可贴,在食堂四目相对的画面有一些莫名的滑稽。
此时的食堂已经没有多少人吃饭了,而程时桉和宋淮瑾也才把餐盘放至回收处。
“圣诞节快乐。”
宋淮瑾拿出了一个包装好的苹果。
“这是昨天那个吗?”
程时桉皱了下眉一脸抗拒,想到自己还隐约作痛的舌头就气不打一处来。
宋淮瑾摇头道:“不是,那个被我吃掉了。这个是我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的。”
“这个苹果很漂亮的,口感应该也不会差。”宋淮瑾将苹果递到程时桉身前,又邀功似的补充到,“我挑了很久,可以保证。”
程时桉伸手接过的同时也在背后拿出了一个同样包装好的苹果。她甜甜地笑道:“那宋学长也要圣诞节快乐。不对!不止圣诞,是每天都要快乐!”
“在兜里揣了一天了,想着见到你的第一时间给你呢。”程时桉仰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眼睛也随着嘴角弧度的变化弯成了两道月牙。
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又暧昧,程时桉的羞涩和宋淮瑾的耳红似乎都印证着两人彼此暗戳戳的小心思。
但即使是在圣诞节,他们也并没有对此开口确认。
虽然程时桉偶尔会因为有女生给宋淮瑾送零食和情书而吃醋,但她觉得目前的状态已经是自己最满足的状态了。
不敢奢望进一步,也不敢去想更进一步。
她知道的,宋淮瑾终究是不属于这里的。
程时桉看得出来,现在的宋淮瑾是一只受了伤的笼中雀,被困在这小小方方的凤北镇里。等到他的羽毛重新长出来,他终归会飞向那片最广阔的天地。
可即便她如此心知肚明,但当宋淮瑾邀约她今天晚上一起回家时,她还是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对于宋淮瑾,她根本就无法拒绝诶!
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心动的呢?
程时桉仔细想了想。
大抵是追债的人到宋淮瑾家闹事那天。
她记得那天傍晚在茶楼里听到周叔急冲冲地跑来喊宋淮瑾。听到宋淮瑾家里出了事,她利用身形优势在拥挤的人流中往宋淮瑾家方向跑,但距离越近,扎堆的人就越多。
最后她被人墙拦在宋淮瑾家门口,无论她怎么挤都挤不进去,踮起脚也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得见男人的谩骂和玻璃、瓷器碎掉的巨大响声。
后来她放弃了,不再一股脑地往前挤,而是退出人潮马不停蹄地跑回家取医药箱。可是医药箱里的工具和药并不多,只有一把医用剪刀、半盒感冒药和一瓶用于跌打损伤的红花油。
于是她又抱着医药箱接着跑,跑到外套滑至手腕处、跑到满头大汗喉咙干痛、跑到双腿发软地站在诊所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以最快的速度购买了酒精、擦伤膏、医用纱布等可能用得上的工具。
在见到受伤的宋淮瑾的那刻,她本就因剧烈奔跑而疯狂跳动的心脏差点害怕地跳出来。凌乱的房间和半跪在地上颓靡不堪的人都给了她极大的冲击。
她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给他包扎、给他安慰、给他讲自己的童年。
在听到宋淮瑾说「从那以后我的故事都只与你相关」时,她的心脏是毫不意外地漏了一拍的,可她分不清那是心动还是剧烈运动后的后遗症。
她当时只认为宋淮瑾在寻找短暂的依偎和安全感,而自己正好能够为宋淮瑾提供他所需要的,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那份无声的悸动,以至于后面情绪的反扑差点让她意志消沉。
细细想来,在感情这方面,她确实如叶稚琳所说的那样迟钝。
从食堂回教室的那一路上她和宋淮瑾聊了什么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在座位上想了半天都想不起来,程时桉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有一团浆糊,无论怎么搅都搅不转。
她叹了口气,趴在课桌上继续闭目养神。
“咋了啊这是?你不读书了啊?你不学习了啊?”
来自同桌史小胖的三连问让程时桉觉得窒息!
程时桉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会有如此烦躁的时候!
她倏地坐直身体,长舒一口气后努力让自己飞速运转的脑子冷静下来。
于是程时桉开始进行自我催眠,她口中默念:“冷静冷静。我要学习,我爱学习。学习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史小胖与斜后方竖起耳朵往前凑的叶稚琳无声对视,眼波在空中不停交流:
史小胖:她咋了?
叶稚琳摇头:不知道啊。
叶稚琳下巴微抬:你问问。
史小胖怒目圆睁:你俩不是关系好吗?你咋不问!?
叶稚琳举起拳头威胁:你问不问?
“叶稚琳!”
听到身后传来的侯文礼的震天响大嗓门,叶稚琳应激地脖子一缩,极其无语地「啧」了一声,默默放下了高举的拳头。
“你完蛋咯!”史小胖用食指撑住鼻尖扮猪脸,幸灾乐祸的样子被从后门进来的侯文礼看了个干净。
“史小胖!叶稚琳!你们俩!跟我到办公室!”侯文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