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
人的一生中会发生很多事,有些事拼尽全力也没有实现,但有时候——
期待千万次的重逢,往往就在一个猝不及防的转身和抬眼之间。
朔晦瑞放下手机,她感觉到了一股异常灼热的视线。
她抬头望左前方看去,对上了那一双棕色的震惊眸子。
去往北极要先在阿根廷进行转机。
这个国土面积只有两百七十多万平方公里的国家,在常住的四千多万的人口之中,朔晦瑞却遇见了及川彻。
时光像是流速缓慢的洪流,难以察觉,带走了很多东西,也改变了许多东西。
二十五岁的及川彻,如今就站在她几米开外的地方,怔怔地看着她。
他和高中时期像又不像。
仍然看得出高中时期清秀俊逸的轮廓,只是更加成熟从容,即便是大汗淋漓的样子也不显得狼狈。
朔晦瑞不能从他现在的样子去判断他在阿根廷过得怎么样,是否开心快乐,是否得到了他想要的。
但是她觉得及川彻一定变强了很多。
十一月并不是阿根廷的旅游旺季,所以及川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在他的幻想里,应该是风和日丽的某一天。
他穿着体面正式的定制西装和皮鞋,头发也精心打理过,像是个成熟到可以切断他们之间所有的阻碍的男人一样,风度翩翩地站在她的面前。
而不是现在。
他穿着简单的运动套装,在阿根廷的烈日下跑得满头是汗,浑身狼狈,甚至连棕色的发丝都被汗液沾湿不再蓬松发亮。
汗珠从发梢滑落,落进了他的眼睛。
及川彻发现视线有些受阻,迎着清晨的阳光,他揉了揉眼睛。
眼前的一切都清晰起来。
她随风飘动的长发,翩然的裙角,还有那双望向自己的暗金色眼睛。
“及川前辈,好久不见。”
是她的声音。
几乎是同一瞬间,及川彻听见了自己胸腔里如鼓如雷的心跳声。
没有隔着太平洋,没有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是真实而可触碰的她。
“好久不见。”
艰涩而奇怪,他的声音。
然而及川彻没空去注意这些,他走到了她旁边,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朔晦瑞笑了笑,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纸巾,抽了一张递给他。
“先擦擦汗吧。”
及川彻接过了那张纸巾,喉结滑动,点了点头。
稀里糊涂地胡乱抹了把脸,或许是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及川彻挤出一句:“你怎么来阿根廷了。”
及川彻知道她应该不会说出自己想要听到的答案,却依旧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只在阿根廷停留一个白天,接下来要转机到世界上最南的城市——乌斯怀亚,然后再坐上游轮前往南极。
这里甚至不是她的目的地。
应该说,她的目的地从来不是唯一的。
及川彻会在节日的时候通过Line向朔晦瑞小心翼翼地问号,他保持着一个朋友的正常距离,在每个拥有名头的节日里向她送上祝福。
即便是YouTube的账号,及川彻都是从日向翔阳那里,不着痕迹地打听到的。
她发布的每一条动态他都会不知疲倦地翻阅很多次,也知道这些年来她走过很多地方。
每一个地方都遥远而陌生,每一张照片里都能窥见她的无畏和好奇。
每个人、每个地方,似乎都留不住她。
她属于这个世界,也只属于她自己。
及川彻知道,所以他无能为力。
但他也不想这六年中仅有一次的偶遇就这样草草结束,他看了看时间,道:“瑞酱,我请你吃早餐吧。”
朔晦瑞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及川前辈了。”
吃早餐时他们谈起高中时期,虽然及川彻每年都会按时收看国内的排球三大赛,但他还是装作不知地问着乌野的情况。
朔晦瑞细细跟他说了,提起大家的时候她的神色更温柔了些,及川彻听她说起那一个个名字的时候有些心酸。
那些人陪伴了她的整个高中,甚至在现在也依旧关系匪浅。
两人的气氛正好,及川彻用开玩笑地语气问道:“那我送你的小存钱罐呢?有没有好好保管啊!”
朔晦瑞神色一僵。
那个存钱罐早就被摔碎了。
及川彻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尴尬,猜测那个他花了一整天做出来的存钱罐,早就被她忘在了那个角落吃灰,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涌上一股细密的痛意。
但他不愿看见朔晦瑞尴尬,只是摆了摆手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啊啊没什么的,本来就是我随便买的小玩意儿,而且现在想想还怪丑的。”
朔晦瑞突然道:“不丑的。”
“那个存钱罐很可爱,但是……”
但是什么?
及川彻静静地聆听着她说出来的话。
“对不起,及川前辈,它被我不小心摔碎了。”
摔碎了……
摔碎了?
桌面下,及川彻的右手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他咬着牙关,心中涌上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和……畏惧。
期待她看见那颗纽扣。
也畏惧她知晓他的胆怯。
喜欢和爱,无论再怎么掩藏,总是有迹可循的。
那枚纽扣,就是他再三压抑之下,用谎言和玩笑密封起来的情意。
一旦启封,他的所有不自信、不坦诚、不强大,都会在朔晦瑞面前暴露无遗。
朔晦瑞轻轻拍了拍及川彻放在桌面上的左手,道:“及川前辈在想什么?是那枚纽扣吗?”
仿佛被宣判罪名,及川彻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棕色双眸被垂下来的眼睫挡住。
他不敢看她。
朔晦瑞大概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及川前……”
“我喜欢你,朔晦。”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明明六年不见了的一个异校前辈居然会对你说喜欢。但我从很早以前,或者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开始,就对你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及川彻没有让朔晦瑞把话说完,他也没有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而是把视线放在了朔晦瑞颊边垂落的一缕发丝上。
“那次在大阪,谢谢你能来陪我,但我看着你的眼睛里流下眼泪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好像已经无可救药了。你来送我那天,我丢进去的根本不是硬币,是我的制服上的第二颗扣子。”
“我知道我是一个胆小鬼,瞒了你这么久……对不起。”
朔晦瑞撩起耳边的发丝别到耳后,她道:“抬起头来。”
命令一般的语气,及川彻不自觉地按照她说的做,却害怕对上那双明亮的眸。
“你看着我的眼睛。”
见他终于犹豫地与她对视,朔晦瑞才道:“如果因为胆怯不把心意说出来,道歉一定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时隔六年,他们终于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对方。
“对不起。”
“对不起。”
“……等等,你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和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落入他的耳中却无比清晰的那句话,是她在说对不起。
及川彻瞪大眼睛,看着刚刚发出道歉的朔晦瑞。
朔晦瑞深吸一口气,她移开视线,道:“因为那个时候,我和你的心意是一样的,而且,那天在车上,我也没有睡着。”
信息量太大,及川彻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听不懂自己的母语了。
他咽了咽口水,颤颤巍巍地把右手抬到桌面上,把一整杯冰咖啡尽数喝掉。
咬碎嘴里的冰块,及川彻才感觉自己在外漫游的灵魂终于归位,他先是震惊狂喜,冷静之后又注意到了她的前一句话。
及川彻苦笑着道:“你……”
“我现在有一种中了彩票,但是过了兑奖期限的感觉。”
朔晦瑞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能又认认真真地说了一遍“对不起。”
舌根的苦涩此时才反上来,及川彻又端起了杯子,但里面的深色液体已经被他尽数喝完了,甚至连冰块都被嚼碎咽下。
已经六年了。
及川彻想好的话又被咽下,他看了看朔晦瑞,还是道:“没关系。”
算是对她的道歉的回应。
气氛有些冷场,朔晦瑞看了看窗外,道:“你在阿根廷……怎么样?”
及川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沉吟一会儿,笑着道:“我觉得还不错。”
在阿根廷的日子起初并不顺利,十二个小时的时差让他度过了最艰难的一小段日子,随之而来的陌生的气候和语言也常常让他觉得无所适从。
他在宫城还算小有名气,可刚到阿根廷的时候却也是寂寂无名。
及川家不缺钱,但及川彻已经无法再在成年后心安理得的用家里的钱追求自己的梦想。
在每天一睁眼就是训练、学习和打工的日子里,他像竹子一样迅速成长起来。
或许是他的努力终于感动了神明,在不知道多少次的自荐和面试后,他被邀请进入了CA圣胡安。
及川彻得到了认可。
虽然现在只是在阿根廷。
但不远了。
再过两年,到了2021年,他会站在整个世界都专注的中心,让所有人都看见他。
——
虽然再三被礼貌拒绝,但及川彻还是坚持要送朔晦瑞离开。
及川彻把行李递给她,用那双无辜的棕色大眼睛看着她,道:“离别的时候不来一个拥抱吗?”
朔晦瑞笑了笑,张开了手臂。
及川彻迫不及待地张开臂膀抱住了她。
一开始朔晦瑞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后面注意到安检人员频频望过来的目光,她才忍无可忍地小声道:“够了吧,快放开了,我要走了。”
及川彻却没放开她,继续道:“一定要注意安全。”
等到朔晦瑞给出肯定的答案,他才不情不愿地放开了朔晦瑞。
再次道别之后,及川彻看着朔晦瑞拉着行李箱走进安检通道的背影,他沉默地站了许久。
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如果时隔六年,仍然没人能留下她,那么即便是身在不同时区和半球的他,也拥有均等的机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