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吧。玄门困阵。”许小曲抬头看向已笼上一层朦胧烟纱的夜空,手中龟甲摇动,不多时,三枚铜钱六次落在她掌心。
地风升,南征吉,积小以高大。
“岳成秋,你学吗?”
岳成秋挡住夜色,投出一片阴影。
他看着许小曲一时也辨不清,自己为何想她留下来。或许是习惯了她整日在营中同那些兵士笑闹,又或许是其他什么。
为什么?
许小曲问他,他在问自己。
思来想去,也唯有愧疚二字。愧疚二字,如何会这么重?又或许是无意之中一点点垒起来的习惯,困境之中,有她在便无虞。
早时许小曲不想走,他承蒙她大恩便随她留。后来她破阵救他于水火,因他受伤,他便想着让她远离这战场。
他知道,眼下他心底里应当是不想让她走的。
可是,她若要走,他又当如何?他又能如何?
“许小曲。”
他的声音微哑,又似是没了力气,低下头来将额头抵在她肩头。
“许小曲,我是不是欠你很多东西?”
许小曲身子一僵,落在他头顶的手慢慢滑到他肩背,手指微微陷进他的黑发里。
她笑道:“没有啊。”
“你为何一直执着于此?你觉得七千将士的命是我救下的,你觉得该还我。可是我不这么想。”
“你好像把自己逼得太紧了。”
“我的岳将军,欲做将领,虽要磊落立于天地间,无愧家国无愧于心。但该放下的也要放下。”
“小时我师父总爱同我说,这世上该放下的便放下,才不会活得那么累。”
许小曲的手落在他背上,少年人的肩背已宽厚,带着暖意,为她消去深秋夜寒。
“我其实一点也不爱说教,但……岳成秋。”
“你若再说欠我什么,那我明日便收拾东西回大盛。然后让你再也找不着,你就抱着你的愧疚过一辈子。”
“我前些日子不是说了,等你不需要我了,我再走。如今还不到时候。”
“等到了那时……”
岳成秋打断她沉闷地道了句:“好。”
“你猜猜我方才卜了个什么卦?”许小曲的龟甲晃晃,铜钱碰撞间有清脆的响声。
岳成秋觉得自己的脸越发烫,怕是有些见不得人了。索性埋在她肩头不愿起来,只低声问她:“是什么?”
“是个上上卦。”
“嗯。”
也不知过去多久,许小曲打了个哈欠,轻轻拍上他的肩:“岳成秋,我肩膀疼。”
岳成秋像是骤然惊醒,握住自己的银枪慌忙往后退了好几步,转过身去背对许小曲。
“不早了,该睡了。我……我也睡。”
许小曲看着他跌跌撞撞的背影觉得指尖有些发烫。夜色里亦有光,她借着那几分亮光看到他绯红的耳根。
这时候的岳成秋,只是个少年郎。
是不会和那时的岳成秋弄混的。
不知是不是夜里太过寒凉,岳成秋躺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未睡着。眼见着天将亮,才在混沌里睡去。
梦里也觉得冷。
他纵马而行间,凛冽寒风穿透甲胄,银枪上带着缭缭绕绕的血色。沾染太多血,洗不去。
那白衣银甲上也染了血。
拖着枪走过一座又一座残破城池,如血残阳下,鲜血浸进泥地里,尸首遍地。
城池之上,立着一个人。
红衣金甲,耀目非常。
他看到漫天箭雨,一支极长的箭穿透她的胸膛,一蓬血雨溅落,落在他的银甲上,烧灼着落在他心底。
这一箭将她钉在城墙之上,接着便是更多的,呼啸而来的箭矢。
她挣扎着下来,支着一杆将旗撑起身子。
她便是这样立在那里的。
“身死何妨?”
他听见她轻声笑了句。
箭雨里,金红战旗飞扬,她望着那方残阳。
他听见她说——
“我许小曲,是为家国。百战身死又何妨?”
许小曲,她从来没有穿过这般红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