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边的秋景，恍若一场鸟语花香的春色，生机盎然。在金陵极少出现如此景色——极具欺骗性，且模糊的季节。

唐慎注意不到路边繁茂成荫的树，更难注意压弯的枝桠上缄默注视他的鸟儿。

他跑得略快，注意力全在躲避行人上。动作不带迟疑，穿过行人间的缝隙才勉强紧跟在前面蹦蹦跳跳跑着的男孩后面。

唐慎对男孩口中的“康阳大道”其实并不执着。若不是男孩神似他少时的外貌，刺激他的思维提供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他不可能去追一个npc。

他需要一个合适的npc套话，而用“重塔”挑衅他的男孩正是极佳人选。

至少比路上行人更有价值。

为什么？

他与男孩制造这么大的骚乱，道路两旁的人像什么也没看见做自己的事，足以说明重塔不会让无关紧要的npc知道从它的存在。它会让玩家的行为，在无用npc眼中合理化——去维护去维持一个副本安定状态。

反推出去，男童至少在这个副本有较为重要的地位。而他需要一个除了Boss，有较为重要的地位npc。

男孩恰恰属于。

但以上推断，皆是猜想。这些事按重塔的五大规则，NPC也可以做。

尚不定论。

从重塔不说明和模糊交代要素的行为让唐慎必须不顾npc的危险性去想方设法地了解重塔给出含糊的重要概念。

他有很多问题，需要一个点明的契机。

综合考量，一个挑衅玩家且玩劣的男孩npc再不激怒他的情况下，攻击玩家的概率大约是不大的。

唐慎必须抓住他。

机会珍惜，需牢抓手心！

提起万分精神，唐慎凭一口气加快脚步，迅速拉近与男孩的距离。

愉快蹦跳的npc若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被逼近的玩家吓了一跳，不可置信瞪圆眼睛，疑惑极了。他小跑起来，还憋出了一句话：“你不是个文官？”

音调极高，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唐慎被问这么个问题，也是一愣。

几乎马上补齐了余弦：你不是个文官吗？怎么跑这么快很轻松的样子！

他不轻松！

在幽州的三年，虽然李景德有事没事在改造部转悠，见他忙完就拉着他去锻炼身体，生怕他身虚，哪天被风吹就害病。他生病不要紧，但万一被王子丰知道，克扣李大人的军费怎么办？

李大人怼天怼地怼空气，独有点怕王子丰克扣自己凭口才要来的军费。

但唐慎不想锻炼，他每天工作现在都要命。锻炼，那岂不是身心俱疲？

李大人根本不管唐慎怎么想，直接把虚脱的唐慎拉起来往外面拖。

唐慎苦堪其扰，就对天发誓：他生病，也绝不让王子丰知道他生病。征求征西元帅放过他，让他堕落。

李景德听了，但笑了。李大人不信，大手一挥，断言：他王子丰是个什么玩意儿？妈的，隔十万八千里，他都能戳老子脊梁骨！他能不知道！？景则你别不信，你啊就是心太好了！

唐慎笑笑。认命了。

不过，听李景德分析的头头是道，唐慎也来了好奇。他家师兄会不会如实向他交代交代自己是否在改造部藏了眼线呢？

书信一封，交代正事和抒发思恋的同时也便旁敲侧问了一番。

回信一展，唐慎笑出声：“李将军恐是白担心了！”

跟唐慎来西北改造部的人，在皇帝的默认下全是忠心耿耿的唐党——只认唐慎一人。

改造部与银引司中间隔着个军营，银引司那边的人就算有心打探消息，若唐慎有意遮掩，便是瞎子两眼黑，什么都打探不到。何谈王子丰知道？

如此，怎么不算李将军白担心？

而回信一看，唐慎就算有心想放弃锻炼，一想到王溱有意无意随口提句：“原是没想过。既征西元帅愿担这个责，小师弟莫要辜负才好。”这样一想，不锻炼的话，唐慎就妥妥得觉得自己亏了！

不就是锻炼吗！

但李将军的锻炼，只是让他的身体不至于跨。并没有强求他怎样。

男孩加快速度后，与唐慎的距离明显拉开。唐慎明显跟不上了。

前面的男孩在小跑的时候频频往后回头，在唐慎呼吸再次加重后，毫不犹豫转头就往唐慎这边钻。

唐慎：“？”

问问，npc被追后，主动攻击人的概率是多少？

重塔当然不会回答这种问题，不明所以的唐慎转头就想往回跑，可他踌躇一会，选择了接近。

许是机遇。

男孩比唐慎矮了一个头，站在唐慎面前脸不红心不跳，轻松与唐慎撑着一口气的冷静模样大相径庭。

男孩皱皱眉：“你真是文官？”

唐慎：“……”

你从哪看出来我不是个文官？！我只是跑完步不大喘气而已！

男孩仰头看着唐慎似乎被他无语到的僵硬嘴角，撇嘴叉开话题：“我玩够了。”

唐慎：？

感情我追得那么认真，你在玩？

男孩自顾自地从宽袖中拿出他从唐慎身上顺走的荷包，把手伸进去拿走了一个光泽温柔的珠子收进手心，抬眼看唐慎：“好了。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唐慎看着模样是他小时候npc的动作，一脸无措。

男孩挑眉：“怎么，重塔没给你布置任务？”

【重塔任务：

1，棋盘中两方，白子性情温顺，黑子神秘无踪。传言说，白子喜欢财，赠之，他与您便无话不谈。何故寻不一枚白子解忧？

2，琅琊王氏如日中天，王大人却深居简出，是何原因？

3，解除副本关键故事内容（0/？）】

唐慎再看了一眼任务，再看向男童分外鲜活的表情。承载神韵的眼睛空洞无机。

他沉默了。

npc原来可以不是人吗。

唐慎挣扎着问：“你叫白子？”

男孩看懂了很多玩家的惊恐害怕，但他有点看不懂现在面前玩家的挣扎。他挺想吓唬玩家，可他收了玩家的礼就必须按这次重塔规矩来，他说：“如果问名字的话，我没有名字。但我是白子。”

唐慎快速推翻了他对这个副本的初步印象。

男孩刚刚放在手心的珠子不见，他又拿了一颗珠子放在手心。等待玩家的问题。

唐慎看了眼男孩的动作，瞬间明白有提问次数限制。他头脑高速旋转，问：“重塔一贯坚持生命至上，不用生命逼迫，他怎么让玩家积极对待副本？”

男孩显然对重塔很了解，冷笑一声：“哦？重塔没跟你讲完？那才不是什么生命至上，那是生命存在至上。”

唐慎：？

听君一席话，如听君一席妙话？

“简单来说，你在重塔里永远不会死。就算在副本中途被npc挫骨扬灰多少次，你都不会死，只是你会强制退出副本并被重塔索要事物。大公子说，那东西给多了，人意识会混乱。至于变成什么样，反正你就是人，你的生命依然存在。只是你再也不是你的生命，是另一个人的生命的过去。”

男孩笑着说，“没有人会在乎你意识的逝去，因为你的生命依然存在。”

唐慎听得后背发凉 。

男孩啊了声，声调上扬显得很开心的样子：“忘了说。在副本里死亡，疼痛会被重塔放大，放大到心里承受最高界限的无穷数。死亡的窒息会被重塔调到最高限度。让人，刻骨铭心，害怕再次死亡。”

男孩眯起眼，轻声补充：“这算是重塔对付那些不在乎自己不是自己的人的手段吧。毕竟，大公子说，人永远不会享受被伤害，若是大脑欺骗人。那戳破这层欺骗，一定会害怕。而害怕到了极限，那就会逃避。逃避的正面反应，那就是积极面对。”

唐慎全身发凉，强迫着自己听下去，并思考，再次发问：“若是重塔坚持并践行npc与玩家平等原则，npc可以杀害玩家，那是否可以说明玩家也可以杀死npc？”

男童慢悠悠拿起两颗珠子放在手心，唐慎眼神一沉。

提问次数需要的钱财，按照提问内容决定！

男孩思考了会，先打了个岔：“你不问你现在所在的副本内容，却问重塔。我觉得你真的在浪费时间。”

唐慎：？

男孩极其认真看着唐慎：“你是玩家，我是npc。对重塔，你是片面，我亦然是片面。而且就接触重塔程度和重塔天平倾向而言，我是狭隘的，你是广阔的。”

唐慎：……

刚刚来的唐慎微微笑，不回答。

男孩撇嘴，似乎对唐慎不出错的反应极其不满，补充：“你想浪费就浪费。不关我事。”

唐慎：。

“什么问题来着，”男孩嘟囔一句，然后敷衍回答：“哦。那个啊，是不能的。重塔践行的原则，跟我们杀玩家有什么关系？”

见男孩的手又伸向荷囊，唐慎右眼皮跳了几下。

两颗品相极好的珠子，就这么没了？还没有一颗珠子说的话多！

唐慎肉疼。

唐慎报复性地随意一问：“你刚刚口中的大公子是谁？”

男孩抬眼又低眼。明显拒绝回答。

唐慎在看见秦淮河就隐约猜到了“王大人”是谁，男孩身为重要npc口中所说的“大公子”必然是指的是“王大人”。

唐慎就赌npc对“王大人”极其崇敬，不敢介绍。感同身受这种事，这样子做最有效。

可欺负自己小时候，唐慎更憋屈了。

自作孽不可活。

唐慎正经：“重塔是什么？”

男孩拿了三个珠子，冷声：“无耻的索要者、剥削者，也是最冷漠的观察者、指挥者，更是最理智的浪漫主义者。”

唐慎皱眉，再问：“副本设定是按现实搬动？”

男孩拿了一颗珠子望向唐慎，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慎眉皱成川，步步紧逼：“你为什么可以知道重塔？”

男童眼瞳猛然一缩，抓一大把珠子，低头躲避视线，回答：“我不知道重塔。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大公子给我输入了指令。”

唐慎看着空空的荷囊，叹了口气。说：“我用荷包换一个问题，怎么进入琅琊王氏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