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伊始，一切并不如旧。

朋杉和乔燃他们告别了小学时代，正式步入了初中，去了离家更远的中心学校上学。雅耒和邝燕也转学了，可更让北栀难过的是，爷爷在八月末过了60岁生日，正式退休了。

开学报道那天，校长很诚挚地邀请爷爷来代课，北栀闻言后攥着爷爷的衣角，很期待爷爷能点头，可爷爷还是拒绝了。

回家的路上，北栀有些失落，闷闷地问：“爷爷你为什么不答应代课，姐姐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有点怕。”

爷爷深深看了她一眼，虽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你以后总得一个人上学，总要学着和同学去交往，我就算答应去代课再陪你一段时间，以后你去到中心学校，去到更远的地方，又要怎么办呢，还要爷爷陪着吗？你要从现在开始就培养独立的习惯……”

北栀知道爷爷说的有道理，可她还是有点儿失落害怕。

那种感觉就像是春末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的种子，在风里飘啊飘啊，忽上忽下，也不知道自己会落在哪个地方。

开学那天，当北栀背着书包走进嘈杂的教室里，一时迷茫不知道该和谁坐在一起时，早就把座位抹干净的朋芳微笑地向她招手，鼓足了勇气喊她过来坐。

北栀从善如流在第二排坐了下来。

她前几天还想，雅耒转学了，她要和谁当同桌，毕竟朋芳一直是和施兰坐的，如果她俩坐在一起，她怕施兰会不高兴。

等班上人都到齐了，施兰还没有来。一个陌生的女老师拿着花名册匆匆走进了教室，一番自我介绍后开始点名。

北栀这个时候才知道，施兰转学了，而刘老师被调走了，眼前这个邓老师是他们的新班主任。

邓老师留着齐肩短发，皮肤有点黄，烧饼脸，双眼皮，眉毛很淡，嘴巴很大，眼下长着一些小雀斑，上课的时候一般不怎么笑，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排牙齿。她的牙齿还算整齐，但不怎么白。

北栀有点想念以前美丽的刘老师，但也不排斥现在的邓老师。

因为邓老师对她很关照，在编座位的时候不仅没有拆散她和朋芳，还把她俩平移到了讲台正中的第二大组，她的班长一职也没有被撤销。

没有人不喜欢优待自己的人的，大家都想要被偏爱。

但刚开学的这一两周，她真的不太习惯没有爷爷在身边的日子。课间休息时，北栀没法再像以前一样跑去楼上的办公室，她没有理由也没有特权。

更让北栀难过的是，爷爷在学校的小屋也被学校回收上了锁，曾经她们一起在那里度过了无数欢乐的时光，而现在那些时光永远留在了记忆里。

好在这段落寞的时间，朋芳一直陪着她，如果不想待在教室里，朋芳会带她一起去操场玩、去小卖铺买零食，有时候她们也会跑去一楼的学前班找朋雨和朋雪。

用零食投喂表弟表妹，捏捏他们的婴儿肥，听他们乖乖地叫姐姐，北栀会觉得很满足。

原来，照顾别人和被依赖是会让人觉得开心的。

这学期学校的学生少了大半，只剩下学前班到四年级。中午蒸房也不开了，不能在学校蒸饭，在爷爷的安排下，北栀每天中午走路去大姑姑家吃午饭，吃完饭休息一会儿再回学校。

渐渐地，她开始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也和更多的人熟识起来了。

刚开始从学校去姑姑家的路上只有她、朋芳和朋雨朋雪，后来同班的李夏也加入了他们。因为李家村和孔家村挨在一起，李夏不想跟同村那群调皮的男生一起回家，也不喜欢跟在村里比她高一级的女孩子屁股后面，索性和北栀她们一块走了。

后来，和朋芳一个村的孔霄，他们班数学课代表兼副班长，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中午放学都跟在她们后面。本来他们也不怎么说话的，可后来他说周末带朋雨去捉鸟，他们就莫名其妙攀谈上了。

孔霄是一个很活泼阳光的男孩子，开朗健谈，虽然有时有点自大骄傲，但为人倒是很仗义，打架也很厉害。他们村有个男生叫孔旺，贱兮兮地说她们三个是狐狸精，说孔霄老是跟着她们几个女孩子是喜欢……

那人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撂倒在田里，接着草叶翻腾，没一会儿他就把那嘴贱的男生揍得满地找牙。

她们又羞又气，狠狠白了孔旺一眼，低着头匆匆往前走。

孔霄拍拍身上的草叶，追了上来，叽叽喳喳的，好像全然没有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北栀不得不承认，孔霄真的很开朗，他讲的很多趣事常常让她捧腹大笑。

从这以后，每天中午放学回家，孔霄都会和她们一起走，等吃完饭回学校时，她们又会在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叫他一声。

中午上下学时北栀很开心，早上和下午上下学，北栀也不孤独。邝燕和雅耒离开后，不知道为什么，北皎反而比从前更亲近她了。北栀没有要求过皎皎等自己上下学，可每次她背上书包出门去学校或者放学回家，皎皎都会在村口或者班门口等她。

北栀很意外，也很感动。

一些朋友走了，她又认识了一些新的朋友，刚开学时的那点孤独烟消云散了，她不再过分怀念过去的人。

时光就这样缓缓逝去，秋冬之后，又是春天。

天气逐渐开始变得暖和，白昼一点点变长，黄莺啁啾，燕子翩飞，空气里飘着湿润的草木和泥土清香味，粉紫色的草籽花开满了空旷的田野上，不久后竹笋破土、香樟换叶，蘑菇在寂静的森林里成群冒头，绿色的烟草苗被勤劳的双手植满了田地。

CCTV3的《动物世界》又响起了熟悉的念白：“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繁殖的季节，在这个美妙的季节里，大自然开始苏醒，动物们也逐渐恢复了生机和活力……”

动物们是否恢复了生机和活力，北栀不知道，但新学期班上一些男孩子倒是坐立不安，精力旺盛，开始在班上搞事，恶作剧不断。

他们爱偷偷从背后扒男生的裤子，也爱掀女生的裙子。

北栀曾经听雅耒说过在学校被掀裙子的事，心有余悸，从来不敢在学校里穿裙子。她在二年级的时候提醒过朋芳，却一直忘记告诉李夏。

所以周一大课间，当李夏被掀裙子时，她无比懊悔。

当时她们三个人要去小卖铺买东西，班上那几个爱恶作剧的男生像风一样从她们身边跑过，然后低头一掀，李夏的裙摆像一朵被风吹绽的喇叭花，她尖叫着赶紧按住裙摆，橙色的牵牛花闭合落下，不远处那几个勾肩搭背的男生对着她指指点点，笑得前仰后合，满脸都是恶作剧得逞后的兴奋。

走廊上的同学纷纷看了过来，李夏脸红得快要滴血，她咬着牙一脸愤恨地盯着那几个男生，乌黑的瞳孔顿时掉下泪来。

北栀和朋芳搂着她的肩膀陪她一起回了教室，李夏回到座位后把脸埋在手臂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北栀和朋芳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才好。她们帮着李夏骂那几个男生，可脏话却又说不出口，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别哭了，他们这几个人太讨厌了，真的太过分了……”

李夏的衣袖被泪水润湿了，她觉得很丢脸，刚才在走廊上那么多人都看见了……

北栀听得心里不是滋味，她放低声音，试探性地问：“要不我们陪你一起去告老师吧。”

朋芳从裤兜里掏出纸巾塞到李夏手里。

李霞趴在桌子上摇了摇头，她不敢去办公室，也不想告诉老师。

后来这件事还是老师自己发现的，全体起立的时候，邓老师看见李夏从桌上爬起来，低着头吸着鼻涕，面色潮红，两个眼泡通红，肿得像个桃子。

邓老师皱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李夏怯怯懦懦地不敢说。老师缓步走了过来，微微低下头，温柔地又问了一遍。李夏支支吾吾，脸红得要滴出血来，嗫嚅着不敢说话。北栀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站起来叫住了邓老师，小声帮她说了。

邓老师听后柳眉倒竖，一拍桌子问李夏那几个扒裤子掀裙子的男生是谁，李夏红着脸怯怯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指着后排那几个坐立不安满脸紧张的男生说：“任军、刘丰、任遥……”

李夏说完后有些害怕地低下头，邓老师双手抱胸，凌厉的目光朝那几个男生扫了过去。

“就他们几个吗？还有没有其他人！”邓老师压抑着怒气问。

“还有刘志鹏。”北栀数了数发现李夏少说了一个人，赶紧狗腿子地补上。

邓老师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凌厉的目光扫向刘志鹏。

北栀绷着脸，心里却因为邓老师的赞赏有点快乐，那种感觉，就像自己顿时变成了《还珠格格》里打倒坏蛋容嬷嬷的小燕子。

正义又古灵精怪的女侠，谁不喜欢呢。

可“女侠”很大意，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多了的那道愤恨的目光。

“你们这些被点到名的都给我出来！”邓老师气势汹汹，三两步就走到后排，像赶鸭子一样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教室门被哐当一声关上了。

班里静如死水，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坐在窗边的同学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往外看。

邓老师的训斥随着尖利的嗓音飘进了教室，训斥过后是噼里啪啦一顿板子。

北栀出了一口气，看吧，他们倒霉了吧，谁叫他们爱扒裤子掀裙子。

班上的刺儿头被这样整治了一番后，好了一段时间，这一时间他们都安安分分，没再犯事。

过了这段时间，到了初夏时，他们就又卷土重来了。

这一次他们开始观察女孩子有没有穿内裤了，三五成群的，跟在女生背后指指点点夸张又猥琐。

内裤这种东西北栀很早就开始穿了，虽然刚穿那会儿感觉有点勒，跟妈妈说可不可以不穿，她不太习惯。妈妈不同意，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过来了。

她刚开始不知道班上一些男生为什么一提到内裤就笑得那么夸张，穿内裤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难道他们都不穿内裤的吗？

直到她看到了班上一些女孩子穿的衣服才恍然明白过来，她们的T恤和裤子是套装的，略微有些透，走起路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里面内裤的轮廓，如果内裤颜色和裤子不搭，比较鲜艳的话，就更明显了。

朋芳也和李夏也买了一套，朋芳的衣服是白色和橙色混搭，她的T恤领口、衣袖还有整条裤子都是鲜艳的橙色，胸口白色的地方印着可爱的凯蒂猫。李夏的则是紫红色和白色。

北栀和她们在大课间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在楼梯间就发现任军、刘丰、任遥和四年级的几个高一点的男生靠着栏杆挤眉弄眼地往她们这边看，任军和刘丰笑得一脸猥琐，指着朋芳和李夏说：“看！你看她们，穿了内裤！”

北栀嘴角抽了抽，但也不敢回怼，只好跟她们跑回班里。

可班里也跟疯了一样，起哄声、惊叫声、骂声像几团搅在一起的毛线，缠得教室里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班上一些男生不知道发什么疯，竟然在班里围追堵截女生，追到了就用力抱住，其他男生不是呐喊助威就是起哄大笑。

北栀她们三个怔怔地站在座位边上，大眼瞪小眼，满脸问号。

如果说任军、刘丰他们几个扒裤子掀裙子的男生长得尖嘴猴腮，歪瓜裂枣的话，现在班上以刘彪为首的几个男生倒是长得还算周正，虽然平时他们几个也跟任军他们玩，但好像也没犯事，现在怎么……

怎么都开始抱女生了！

刘彪显然也发现了她们，朝其他男生吹了个口哨。

“她们来了！”

几个男生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围过来堵她们。

她们三个人回过神来，吓得一哄而散，李夏和朋芳靠里边，慌不择路地就跨过座位上的凳子往右边跑，北栀来不及拉住她们，眼角余光看到刘志鹏穿过后门顺着走廊想来堵住前门，北栀一个撤步，从前门闪出，赶紧往办公室跑。

刘志鹏在后边狂追不舍，北栀像受惊的兔子三两步就蹬上了楼梯。刘志鹏看她往办公室跑不敢追了，只好灰溜溜地回去了。

北栀能感觉到胸腔里的心脏在砰砰乱跳，手脚也颤抖起来。她看着眼前的楼梯，再往上爬一层就能到办公室了。

可邓老师现在不在办公室，她这几天有事请假了没来上课，都是另一个女老师来代上语文课。

爷爷不在学校后，她越来越不敢去办公室了。

不过，去找一下麻子爷爷，他应该也会帮我的。北栀想。

算了算了，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