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三号，星期一。一个新礼拜的开始，也是开学上课的第一天。
北栀很早就醒了，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外面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心里有些迷茫和畏怯。过了没多久闹钟响了起来，她反手摁掉，把自己缩进凉凉的被子里，再过了一会儿从窗外楼下又传来奶奶喊她起床的声音，北栀应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起床换衣扎头发，拖拖拉拉地下了楼。
早上吃过早饭后，奶奶用瓜勺从米缸里舀了几勺米放进塑料袋里扎紧，又把早上现炒的三个菜打包放进不锈钢饭盒里，最后用玻璃罐装了些腌菜和剁椒一起放进爷爷手提的棉布袋里。
爷爷说乐平小学没有食堂，中午放学的时候，离家近的学生可以回家吃，离家远就要带米在学校的蒸房里蒸饭吃。
收拾好书包后，北栀背着起书包脚步沉重地跟爷爷出门去学校。她今天没穿裙子，昨天下午雅耒突然跑过来告诉她说明天要一起穿polo衫和背带裤。
北栀昨晚上从衣箱里翻出了自己蓝底白色娃娃领Polo衫和白色背带裤，头发也没让奶奶给自己编辫子了，自己扎了两个低低的双马尾，再戴了个挡太阳的小盆帽。
推开院门，北栀刚好看到吴阿姨带着雅耒走了过来。
她们俩看着对方相似的穿着默契一笑，雅耒高兴地跑过来牵住她的手。
吴阿姨和爷爷打招呼寒暄了几句，看到她们手拉着手的样子，吴阿姨眉眼含笑地说：“我们家耒耒真的很喜欢栀栀，今天早上我说要她穿裙子，她不肯，说要和栀栀穿的一样。她们俩真是从小就玩得好，今天我给你一颗糖果明天你还我一个橘子，然后你又欠我一个橘子，我又还你块饼干，我说耒耒这样欠欠还还的什么时候才还得请，我们家耒耒可不管，说她要和栀栀在一起一辈子……”
在一起一辈子，一辈子有多长呢？
北栀不知道，但是吴阿姨和爷爷都笑了。
“北老师，还是麻烦你帮忙多照看一下耒耒，去学校的路上有车，就怕她不注意，中午吃的米我让她带了，这学期还是在你那蒸一下饭，学校的蒸房太多人了，她年纪又小又挤不过人家。”
爷爷欣然应允，和吴阿姨告别后，他们往村口走去。
北栀没想到邝燕、邝清和南楚姐站在村口等他们，但爷爷好像并没有惊讶。一看见北栀，邝燕就笑着冲了过来，活泼轻快地像只小燕子。邝清姐和南楚姐很有礼貌地向爷爷问好。
就这样，原本三人的小队一下子又多了三个人。走着走着，又在半路碰到了乔燃他们，于是队伍像贪吃蛇一样越长越大，耳边欢声笑语不断，八卦趣事漫天飞。
北栀在路上不怎么爱说话，她乖乖地跟在爷爷身边，听他们说话。
雅耒拍了拍北栀的肩膀，凑过来小声说：“栀栀，我以后不穿裙子去上学了。”
北栀有点讶然，“为什么？”
“嗯……”雅耒抠着指甲，神色有点犹豫，脸却慢慢地红了。
过了一会儿，北栀听见她低声说：“去报道的时候我被一个男生掀了裙子。”
北栀震惊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雅耒飞快地看了北栀一眼，低了下头。
北栀默默握紧了她的手，“那天你妈妈没和你一起去学校吗？”
雅耒皱着眉叹了一口气，“我妈妈是和我一起去了，但是到学校报道领完书后她去上厕所了，然后就有个男生跑过来掀了我的裙子！”
“这个人太坏了！”北栀很生气，“那你有没有告诉老师？”
“没有，老师在报道的地方，很多人挤在那里。我就哭着告诉我妈妈了。”
“你妈妈打他没有？”
雅耒愣了愣，拧着眉有些尴尬地说：“我妈和那个男孩子的妈妈打起来了。”
“……”
在雅耒慢条斯理地叙述下，北栀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雅耒妈妈从厕所出来后听了雅耒的哭诉，就去找了那个男孩子质问，结果那个男孩子不仅不认错还朝她吐口水，雅耒妈妈一气之下在那个男孩子背上抽了一巴掌，恰好这个时候又被那个男孩子的妈妈看见了。
于是两个大人就开始争吵。男孩子的妈妈是个胖女人，语气很蛮横，先动手推搡，雅耒的妈妈也是个不服输的，推着推着两个人就打起来了。
这这这……
北栀听得眼睛都瞪圆了，她之前从没有想过，原来大人也是会和别人打架的，而且打得比小孩子还凶。
北栀小心翼翼地问：“你妈妈还好吗，没有受伤吧……”
“我妈妈被打了两个巴掌，手也被抓伤了！”雅耒有些心疼地说，顿了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又笑得很开怀，“但是那个肥婆被我妈妈一脚踹在地上，骑在身上扇了好几个巴掌，被打哭了！”
北栀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说：“你妈妈也太厉害了吧。”
她实在没有想到赢的人会是吴阿姨，此时在她的心里，吴阿姨已经一跃成为顶天立地的女侠，是可以和飞天小女警肩并肩担负起惩恶扬善重任的光明存在了。
“我妈妈说她高中是体训队的，我以前都不知道她这么厉害！”雅耒既为妈妈感到自豪，可随机又有点惆怅，“我以后再也不敢不经过她同意偷看电视了。”
北栀也这样觉得。
九月的天气，天高云淡。
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轻轻摇晃，耳边传来乔燃哥哥爽朗的笑声。北栀抬头默默地看着他的身影，突然希望这条路能够漫长得没有尽头。
没有尽头也就永远不会走到终点。
这样的话她可以不用踏入学校，也可以听乔燃哥哥继续说话。
可她远远低估了大家的步速。
走着走着，学校远远地就映入了眼帘。
“看！栀栀，那就是我们学校！”邝燕指着旗杆上高高飘扬的红旗叫道。
站在学校门口一眼望去，校园的风景尽收眼底。
这个乡下小学很简陋，生锈的铁门里坐落着一栋老旧的五层教学楼，教学楼前是一个长满了绒绒青草的操场，操场没有塑胶跑道，几乎没什么玩乐的设施，只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沙坑。
可北栀不爱玩沙子。
如果非要她找到这里和市六小相似的地方的话，那可能就是操场边上那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吧。
不过这所小学也有它自己的特别之处，小学背靠着一座村庄，正对着校门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水稻田，出了校门右转沿着院墙走上几十步，可以看到远处青翠的山峦和清澈幽蓝的湖泊。
除了外面的美好风景外，在沙池的旁边还有一棵高大粗壮的刺槐树。
刺槐树的树身是棕褐色的，交错的树干像纤长的手臂托着翠绿的树冠，向碧蓝的天空极力伸展着，也在地上砸下一大片的浓荫。
让北栀更惊喜的是，雅耒告诉她这棵树的树身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树洞，看不见底。
邝燕接过雅耒的话，笑着向北栀介绍说：“我们都管这棵树叫作许愿树。”
“许愿树？”北栀被邝燕的话吸引了，不由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棵刺槐。
“嗯，大家都说只要把玻璃弹珠丢进树洞里双手合十虔心许愿，不管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轻轻砸进北栀的心湖，荡起圈圈波纹。
“那你们都许过吗？”
“许过，我希望可以和我爸爸妈妈待在一起。”邝燕笑了笑，有些落寞地说：“我妈妈又去广东打工了，我爸爸也在广东，他们又要过年才回来了。”
“我也想见我爸爸，他在市里修车。”雅耒感慨地说。
北栀也想向许愿树许愿让爸爸妈妈回来，但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好像没有什么愿望比这个愿望更想被实现，但最想被实现的愿望却最不能实现。
这个时候，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周围一些陌生的同学开始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自己。
北栀紧张地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大家一进教学楼就一哄而散往自己的班级走去了，原本庞大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三个人。
爬到教学楼二楼的时候，雅耒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班上。北栀畏怯地摇了摇头，抓紧了爷爷的手，“你先去吧，我待会儿再和我爷爷一起去。”
北栀跟着爷爷去了教师宿舍。
教师宿舍在每层教学楼的最左边，爷爷住在顶楼，房子布局是三室一厅，爷爷只住一间，另外两间没有老师住，听爷爷说原本住在那里的同事前年被调走了，因此就空了下来。
爷爷把其中一间当作厨房，用一个煤炉和蒸锅蒸饭热菜。另外一间门关得紧紧的，北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书包先放在客厅的桌子上吧，现在还早，还有二十分钟才上课。”
爷爷说完后就提着布袋进了厨房，北栀放下书包跟了进去。她看见爷爷接了一盆冷水把菜冰着，然后把炉子的灶门打开，用废旧的报纸烧火起炉，等火势大了些再加了点碎柴，最后用铁钳夹了两块蜂窝煤放进炉筒里，弯腰拿着蒲扇在炉口扇风。
厨房里传来阵阵浓烟，爷爷怕她呛到，赶紧要她出去。
北栀捂着嘴呛咳着，她伸手想把不小心被风关上的门打开，外面恰好有人想推门。她抬起头，发现站在外面的人是朋杉姐。
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姐姐了，她开心又雀跃，伸手抱住了姐姐。
朋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松开怀抱，笑着问：“外公呢？”
北栀指了指厨房，“爷爷在烧火呢。”
朋杉走过去叫了一声‘外公’，把提着的米和菜拿进了厨房。北栀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姐姐到了厨房门口，兴奋又好奇地问：“姐姐你中午和我们一块吃饭是不是？”
朋杉把带来的菜放进盆里泡着，笑着点了点头，“对啊，中午我们大家一起吃，你邝清姐和南楚姐也会过来，开不开心？”
北栀当然很开心，忙不迭地点头。
“今天穿的真漂亮。”姐姐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轻轻掐了掐她的婴儿肥，笑着夸赞道：“怎么这么可爱啊”
北栀被姐姐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快上课了，我要去班上了，待会儿外公应该会送你去班上，反正在这里读书不要怕，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跟外公说，或者跟我说也行。”
北栀乖乖点头，朋杉对着厨房喊道：“外公我先回班上了，大课间我们再过来蒸饭。”
爷爷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炉子烧好了，爷爷从手提袋里拿上备课本和教材锁了门，牵着北栀去了三楼的办公室。
北栀怀着忐忑的心情踏进了爷爷的办公室，一进门，她就看到了六个陌生的老师。
她有些怕生地攥住了爷爷的手，在爷爷目的示意下，她怯怯地说了一句“老师们好”，然后躲在了爷爷身后。
不过这些老师似乎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厉，他们笑着跟她打招呼，和蔼可亲的样子，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老师还从抽屉里抓了一把糖递给她吃。
北栀讷讷地接过他们手里的糖果，小声道谢，又听见他们夸自己乖巧文静。
爷爷带着她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笑着摆了摆手，“我这个孙女乖倒是挺乖的，也听话，就是太胆小了点。”
“没事儿，慢慢来，以后锻炼一下就好了。”给北栀糖的女老师笑着说。
“女孩子乖巧安静干干净净看着就舒服，和我班上那些在泥地里打滚摔跤整天疯玩的孩子比不知道要好多少！”一个靠着椅背抽着烟，头发有些花白，脸上长着很多雀斑的爷爷眯着眼笑道。
北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红艳啊，她在你班上，以后学习上的事就要麻烦你多费心了。”
北栀听到爷爷郑重地对长发女老师这样说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漂亮开朗拿给她糖吃的女老师就是她的班主任。
“北老师你这就见外了，你就是不跟我说这句话，我也会关照栀栀啊。栀栀满月酒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你这个孙女这么乖巧漂亮，我是打心底里喜欢。学习上的事你不用担心，语文我包了，没学好你就找我麻烦！”红艳眉毛一扬，拍了拍桌子打包票，声音敞亮，她的脸朝向了对面烟雾缭绕的男老师，“数学嘛，就更不用怕了，麻老师教，北老师你也是教数学的，再辅导一下子，还怕成绩不好吗！”
红艳老师说着拉过北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