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天监监正:“殿下,臣有要事,需面见陛下。”
刘安拦住监正:“父皇如今才歇息,有什么事同本宫讲也是一样的。”
监正道:“殿下,涉及祈雨祭祀一事,事关重大。”
刘安听得监正说得严重,便带他见了承道帝。
承道帝强撑着坐起身,倚靠在床头,抬手示意监正。
监正施礼跪下奏禀:“陛下,臣连日观测天象,主司降雨的毕宿星光暗淡,对应靖州乃至京师的星区天象焦灼,正对应如今靖州大旱。”
“若依古制,需得在京师设立祭坛祈雨,且由天子主祭,以求感动上天。”
承道帝听后未语。
刘安在一旁担忧问道:“祈雨祭祀?与九九的承天祭祖大典相比?”
监正道:“承天祭祖大典只是繁琐累人,但祈雨一事,其他还好说,唯这主祭之人,需得身披荆棘,目视炎日,跪于祭台之上,受烈日炙烤,直至上苍垂帘,降下雨水。”
“这……”刘安心随之揪起来,蹙眉看向承道帝,如今父皇龙体抱恙,政务都交由她打理,若在祈雨主祭,只怕……
刘安先前代承道帝祭祀之时,承道帝的身体状况比如今还要强健些,当时祭祀便交由她代为祭祀,如今承道帝不如先前强健,可祈雨祭祀却比承天祭祖大典要惨烈得多,依着承道帝如今的情况,岂不是雪上加霜?
监正同样忧心道:“臣也正是担心这个,所以才来请示陛下。”
“靖州大旱,今年开春至如今入秋,滴雨未落,土地龟裂,祈雨之事迫在眉睫,可未来一个多月,皆是艳阳高照,竟无一日会下雨。”
“臣只怕是陛下即使枉顾自己的龙体,主祭祈雨,可这老天不下雨,到底……”监正声音越来越微弱,头也越压越低,“到底是白费功夫。”
承道帝思忖半晌,下定决心,开口道:“择一吉日。”
刘安当即站出来,父皇如今龙体抱恙,怎可再受得了在烈日之下曝晒!担忧道:“父皇!”
承道帝抬手阻道:“朕意已决。祈雨一事,势在必行。”
“朕为天子,为天下百姓之父母,绝不能看着百姓臣民受此灾祸。”
待监正退下后,刘安跪在承道帝床前,言辞恳切道:“父皇,儿臣愿代父皇祭祀。”
方才监正说的对,往后一个多月,皆是炎炎烈日,即便是父皇主祭,也只怕是……白费工夫,还会惹得臣民非议。
若是她代父皇祭祀,即便是祭祀之后未曾下雨,臣民怨愤,也只会对她这个长公主生怨生恨。
承道帝伸手抚向刘安高高盘起的发髻,慈爱笑着,安慰道:“安儿不怕,朕,万安。”
司天监观测天象,若要降水,需得一个月之后了,为此,司天监选定了一月之后的吉日。
承道帝以为,靖州干旱持续之久,祈雨祭祀自然是要越快越好。再加上近来京中多乱,恐是上天降罪于他,执意要将祈雨的日子提前了半个月。
祈雨用的祭坛已设好,承道帝散着发,着素衣,披荆棘,一步一步踏上高高的祭台,待眼睛对上炎日之后,徐徐跪下,双手高举过头顶,跟着周边人一声声颂着祈雨祝祷之词。
已然过了一个时辰,承道帝明显感觉到体力耗尽,身形摇晃,恍惚间,双目之下的烈日,竟成了两个发亮的黑色盘子。
“咚”的一声,承道帝倒在了祭台之上。
“陛下!”周围宫人们忙上前去,将承道帝抬回宫去。
刘安并刘元、刘昶两位皇子,共同在承道帝床前侍奉汤药,一刻也不敢歇息。
刘元眉头紧皱,轻咳两声,问道:“御医怎么说?”
刘安眼泪连连,摇头回道:“父皇正值壮年,可接连打击之下,龙体受损,已大不如从前,还不知能不能……”还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寒冬。说到此处,刘安捂住嘴巴,掩住哭声。
刘元长叹一声:“大姐姐,你近来常在父皇身边,父皇可有曾向你提及过什么吗?”
刘安摇摇头,不明所以。
刘元叹道:“那便等父皇醒来再说吧。”说吧,又是一番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的架势。
刘安轻拍着,忧心道:“近来我多在福宁殿帮父皇分担政务,如今政务繁忙,倒没问过你的状况,先前不是大有好转吗?怎么如今反倒是更严重了呢?”
刘元一旁的婢女挽袖嘴快道:“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英王殿下他近来——”
话还没说完,刘元冷脸斥道:“多嘴。”
他的身体什么情况,他自己最清楚,每年秋冬便如此,熬过冬便好了。如今事情已经够多了,父皇病危,繁杂的政务又如座大山压在大姐姐肩上,怎敢让她再为了自己分心?
“本宫与长公主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还有没有规矩了?”
挽袖见刘元动了怒,忙垂下头不敢再多言,生怕再惹得刘元生气。自平定叛乱之后,英王殿下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了。
刘安倒不甚在意挽袖这样,和颜悦色道:“你何须这样疾言厉色?”
说吧,对着挽袖道:“无妨,你继续说就是。”
挽袖抬头看了眼刘安,又看了眼瞪着她的刘元,终是缓缓垂下头,不敢多言。
刘元忍着咳嗽:“大姐姐别听她胡说了。”
刘安无奈,转眼不见刘宁的身影,如今承道帝病危,刘宁却不知在哪儿,知道刘昶与刘宁关系最好,便问道:“七弟,小五呢?怎么这么多日都不见她?”
刘昶摇摇头,他也不知。自贵妃与四哥四嫂离世之后,便再也没见过阿宁,这几日他都将京城翻遍了,就连阿宁的公主府也日夜派人守着,都没见到她。
“再多派些人去。”刘安皱眉道,抬眼见刘元脸色苍白,便道:“今儿也不早了,你们便先回去吧,父皇这里有我呢。”
刘元刘昶二人刚离开没多久,六皇子刘赞匆忙赶来。
刘赞凑到刘安耳边道:“大姐姐,先前你命我查的,我已查清。”
刘安谨慎地看了一眼至今还昏迷不醒的承道帝,将刘赞拉至一旁,“查到了什么?”
刘赞低声道:“先前程显科考之时,曾遇考场舞弊,被人暗中调换了试卷,致使落榜。是刘仲牵线搭桥,帮了程显。甚至刘仲进宫那日,有人曾看到程显等人出入城南。”
刘安旋即看了刘赞一眼,刘仲谋逆竟与程显有关,不过眼下心中还有一疑惑:“程显中举之时,刘仲不过才刚十二三岁,那时他刚被父皇认回血统,尚且要被宫人们欺负,自身都难保,他又哪里来的能力去帮程显?”
刘赞瞄了眼刘安,继续道:“先前,刘仲与齐国公走的最近。就连四哥回京一事,也是刘仲与齐国公伙同一些文臣们接连上书。”
“而且,刘仲先前能在宫里活下来,便是当年启盛帝的皇后张氏暗中相助,启盛皇后,便是出自汀州张氏。”
刘安心中明了,如此说,倒都能说通了。难怪当初认回刘仲之时,齐国公跳得最欢。也难怪程显这次会帮着刘仲说话。
刘安冷哼一声:“原以为他是个刚正不阿的,不曾想早已为自己找好了靠山。”
“大姐姐,虽说此人与刘仲来往过密,不可重用,可也不能轻易动他,这次朝堂上升任上来的不少人,皆出自他门下。”
刘安听后,叹了一声,倒是有些棘手。不过眼下刘仲成了庶人,再无继位的指望,程显等人,应该会安心为朝廷效命吧。
刘安叮嘱道:“我知道了,程显见过刘仲一事,轻易不要告诉旁人。”
刘赞点点头,忽而想到祈雨一事,又道:“还有一事,近来京中有一先生,卦象算得极准,测算之事也没什么差错,我想着,要不找他算一下何时会降雨?”
刘安嗤笑一声,不以为意:“凭他是什么人,有什么本领,难道还会比宫里的监正学识要高吗?若有这样的学识本领,岂不是早早便谋了个一官半职?”
刘赞挠挠头,大姐姐这话说得也是。
宫人们来报:“陛下醒了——”
刘安刘赞忙行至承道帝床前。
承道帝缓缓睁开混沌的双眼,慨然叹道:“朕没用,竟连祈雨的祭祀都没能做完,如此没有诚心,怎会感动上苍?”
说罢,转眼见俩人面露愁色,不禁轻笑一声:“没什么大碍,怎么都苦着张脸?”
刘安提起裙摆,跪在地上,言辞恳切道:“父皇,让儿臣代父皇履行祭祀之责吧。儿臣身体还算强健,即便是在烈日之下曝晒一日,也是能受得住的。”
承道帝盯着刘安良久,最后无奈叹了一声:“也好。”
“先前你便代朕祭祀过,如今这祈雨祭祀由你来完成,朕也算放心了。”
“让司天监再择一吉日。”
祈雨祭祀的日子定在了七日之后。
随着日子越来越近,刘安心中也越来越忐忑,日夜都会梦到自己跪在高台之上,跪了一日又一日,可仍不见天上降下雨水来。
刘赞见姐姐如今寝食难安,也很是心疼,便自去找京里那个算得很准的先生去卜上一卦,解卦之后,得知五日之后便有一场大雨,忙不迭回到宫内,将这消息告知刘安。
刘安自是不大相信,可眼下无计可施,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便想着亲自出宫去会一会这算卦先生,于是将那人掳来。
莲房摘下套在那人头上的布袋,施礼道:“先生,我家主子想卜上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