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出两三分心思,似有所思地打量起左手旁的来人。
昨晚他在荣园陷入两难困境,正是因为最后见到周无虞其人,方才得以解围。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今天同对方的这次交涉,不论结果如何,至少也是不亏的。
事实上,这七年间,为了某些凑巧相通的目的,他和周无虞在墟外,也算友好地见过几面。
他对此人揭晓身为男性的身份并未太过惊奇,早在刚进学校时,一众五墟同学当中,唯有对方一人给了他某种熟悉到亲切的感觉。
好比一个久病而常喝中药的人身上会有清冽又微苦的气息,要分辨出同样积疾的人自然要比其他人更容易。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滋味叫做仇恨。
为此,他还难得大发善心对蔺和提出过警告,至于最后为什么“就范”,那就是另外的故事了。
不过真正得知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很久过去之后了。
在谢墟家变后的不久,他曾经流落在外数月,直到再度重返墟外人的交际圈过后,方才得知当年那起事件的后续。
在谢墟之后,周墟则是第二个发生家变的墟地。
不过,周无虞倒是比传闻中“叛乱”的他自己要幸运多了,该杀的仇人也杀了,还顺利接手了周墟的墟主之位——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但说来有意思的是,当年明明是谢墟先发生的家变,但周墟却是一马当先,率先宣布同学校和墟外断交的那个。
这也决定了,如今对学校仍旧抱有眷恋、怀念所谓“黄金十年”的墟外人,第一仇恨对象往往不是谢墟,而是周墟。
说来也是,周无虞作为一个曾经受到学校馈赠方才得以回到周墟继任的墟人,却在“目的”达成后直接宣布同学校决裂,如此行为,说句不好听的,简直称得上“忘恩负义”了。
故而在当年的那起事件中,相比起隔壁的正统继承人谢昭回,周墟自然是更容易受到质疑和抨击的那个。
甚至在现如今的墟外,沈焉觉得对方的风评,恐怕比自己还要差多了。
然而面前这个人,却好像完全不把那些贬损的恶词当作一回事,哪怕几年前同他在墟外出任务的时候,听到了不少对于周墟的唾弃和谤议之词,对方也仍然是面不改色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周无虞此人,的确从来不像是个在乎外人眼光的个性。
毕竟当年,对方为了回到周墟而伪造身份进入学校,甚至连性别都换了一个,对此,沈焉只觉得甘拜下风,自愧弗如。
毕竟连女人都能扮,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玩笑归玩笑,周墟有祖传的幻术术法和缩骨技巧,这件事如今看来虽然十分离谱,但仔细想想,可行性也并不算低。
不过说来说去,最后苦的人,倒是成了当年情窦初开的蔺和。
沈焉虽然不时也会拿对方过去时的暗恋来开开玩笑,但总的来说,还是手下留情,没有时不时地鞭尸一通,拿出来说道说道。
周无虞过去时的个性,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刻意不与人为伍。
其实亲近以后,会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算寡言,也并不像冰山,反而更像一把刀,锋利而不饶人,刻薄且嘴毒。
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在因为莫名其妙的契机熟悉以后,他们两个人但凡凑到了一起,要是没什么正事干,八成的时间都会耗在唇枪舌剑和互相奚弄上。
而当年他们两人能和睦共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其实是有蔺和在中间调和疏通的缘故。
不过今天,或许是因为有正事要谈,对方倒是收起了不少刻薄刺头,虽时也有尖刻之语,总体上也算得上顺当和睦了。
同周无虞谈事至少有一个好处,那便是干脆利落,有事说事,绝不拖泥带水蔓生枝节。
仅仅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里,两个人已然到了聊无可聊的境地——虽然有一半都是被噎回来的。
沈焉大致回想了一番,便觉得能问的基本都已问到,至于别的那些,没必要再同对方在这里耗着,从别的途径,他一样能获知同样的情报。
他心下了然,于是再度抬起眼,却见周无虞手腕微动,给自己又点上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之中,对方的凌厉眉目也似乎变得柔和。
他捻着烟,忽然说:“刚才我上来时,特意看了眼周沛。他并没有认出我是谁。我以前没碰到过类似的情况,倒不知道这算不算正常。”
“有意思。”沈焉沉吟片刻,“照这么说,因为时隙而消失的记忆,不会因时隙回来吗。”
“还不能定论。”周无虞平静地阐述,“他那时候还太小了。没有记忆,或者忘了个七八,也都有可能。”
他稍微一顿,却是说,“但无论哪种,对我来说都是好消息。”
沈焉便饶有兴致地看他:“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所想的意思。”周无虞探出目光,环视一圈客厅内景,语气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轻描淡写地道:“既然你们都在这儿置办了不动产,要想留意一个当地的大学生,应当也不算什么难事。”
“是不是难事我不好讲,”沈焉笑了笑,“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周家主是否可以考虑考虑?”
周无虞拿着烟的手腕动了动:“说。”
沈焉便笑了笑,也不再同他打哑谜,语气里有着一种难得的郑重之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想请你代我留意谢墟,”他说着,不知有意无意,却是换了个词,“或者说,谢昭回的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