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妥帖地安排好了所有的东西,一切有条不絮。
为白国强定做的西装大了些,不能全怪白松,白国强瘦得太快了。
小哭包强忍着眼泪,帮白国强把长长的衣角塞到裤子里扎起来,打扮得体体面面。
“好看的。”白松扬起笑来。
白国强伸伸手,示意白松蹲下来,白松依言照做了,白国强认认真真地拍了拍白松的肩膀,他不再像是看着一个孩子,而是在看一个大人。
“长大了啊。”白国强感慨道,他比划了一下:“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才那么小一丁点儿。”
“现在已经这么大了。”
“果然到了这个年纪了。”白国强笑了笑,“也活够了。”
白松攥紧了他的手,紧张喊道:“爸,您胡说什么呢……”
“我自己清楚。”聪明一辈子了,白国强也不会因为这件事情犯糊涂,“趁你姐姐不在,爸有话要跟你说,好好听着。”
白国强握住了白松的手。
“爸年纪大了,很多思想老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很多事情,不要怪爸爸。”
“你姐姐很要强,但她怎么都只是个女流之辈,在这个社会上,女孩子很艰难,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姐姐。”
“之前反对你做什么歌手,是觉得在电视上唱歌、跳舞没什么前途,但看着你做得有模有样,爸挺开心的。”
“以后啊,多为自己考虑,什么事情都不如你自己重要,听懂没有?”
“至于你妈妈,也别怪她,她就是这样的人,穷怕了,没什么坏心眼的。”
“家里给叔叔伯伯借了不少钱,等以后有钱了,都得多还一点。”
“听到没有?”
白松艰难地点点头,已经泪流满面。
“别哭,别哭啊小宝。”白国强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他了,在白松小时候他曾经这么喊过,到小家伙上学之后就没再叫过了。
小男孩怕羞,总觉得小宝像女孩子。
“别哭了,你姐姐来了,别让她担心。”白国强小声说。
白松背过身去,擦干了眼泪。
再转头的时候,陈妍丽已经慢慢走到了白国强的面前。
她左扭扭、右扭扭,婚纱大一些,拖着尾,不方便陈妍丽转一圈,不然她势必要给白国强看个清楚。
“好看、真好看。”白国强有些哽咽,眼圈都红了,反反复复说:“特别漂亮。”
一个女孩子最美的时候就是她穿上婚纱的那一刻。
那也是一个父亲,最高兴和最难过的一刻。
虽然这次是假的。
但是白国强心里清楚,他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拍张照吧。”白国强说。
最终,白国强也没有等到治疗的那一天。
“婚礼”过后的第三天夜晚,白国强静悄悄地走了,悄无声息,没有惊醒任何人。
医生刚刚做好诊疗计划,却被告知不用再做了。
不需要了。
他拍了拍白松的肩膀,劝慰道:“老人没受罪,也算好事。”
算好事吗?
白松不知道。
短短一周时间,他已大悲大恸两次,失了心夺了魄,恍惚感受着外界的动作,好似连他自己的心也被挖去了一块儿。
医院不是全都围绕着他们工作的。
病床被推出去,盖上了白布,换了另外一张床。
这个病房也要住进新的病人了。
属于白国强的痕迹,正在随着他的离开,一一消失。
手机嗡嗡响起。
白松迟缓地拿出手机,一个陌生号码给他连续发了好几条短信。
他匆匆扫过。
是方星程。
此刻他根本无暇应对,白松疲惫极了,把手机关了机。
世界清净了。
护士一边说着节哀,一边温柔地告诉白松各项手续应该怎么跑,失去亲人的家属通常不大冷静,她们要承担安抚情绪的工作,但白松自始至终都是沉默寡言地点头。
什么都应下,什么都做了。
实则魂飘四海,一切全靠本能。
住院费要结算,医院负责了丧葬,算上这几天零落的费用,大抵还要再补一些钱。
白松排好队,等轮到他的时候,却被告知账户上的钱已经足够,并且还剩非常大的一笔金额。
问他要不要取出来。
白松问了余额,脑子里“轰隆”一下。
那不是一笔小数字。
大概是秦琅给他的,医院为他转存了一张卡,也说了一声,节哀。
最后的手续办完,剩下的凭证交由陈妍丽去跑了。
白松漫无目的地在医院里溜达。
身边众人行色匆匆,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难处。
医院嘛,总是充满了悲剧色彩。
两个护士抱着病历本走过白松:
“你听说了吗?3床的事情。”其中一个戴眼睛的护士说道。
另外一个护士点点头:“可不是,她家里人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呢,不论是孩子的爸爸,还是大人的父母,也未免太无情了!那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啊。”
“唉,也太可怜了,那小女孩还是早产出来的,刚出生就没了爸爸妈妈……”
产科这一周收治了一个特殊的病人,那位孕妇姓刘,刘小姐挂号是自己挂的,住院也是自己住的。
她的父母亲朋,孩子的父亲,都未曾出现过。
好像这孩子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而已。
小刘身体不怎么好,硬要了个孩子,结果分娩前不知道怎么的,接了个电话就受了惊,孩子早产,大人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就是今天的事情。
她生下来的女孩儿,一下子成了没有人要的孤儿。
有传闻说那是孩子的父亲打的,说他另有新欢,不要这孤儿寡母,惹得刘小姐心急。
气火攻心,这才出了事。
白松动了恻隐之心,拦下护士问清楚状况,扭头就往产科赶去。
很长一段时间里,白松也是个孤儿,如果不是遇到他的父亲,恐怕他也只能孤独为生。
那个小女孩儿不难找,只是身子太弱,也没有母乳,被抱去好好照顾着。
她的母亲离开了,她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一下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
白松想起他刚刚得知父母发生事故的时候,忽然之间,天底下就剩下了一个人,天大地大,只能独行。
那滋味,不大美妙。
白松冲进了护士站,急切地问道:“我能、我能养她吗?”
护士略有些惊奇,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白松:“你是她父亲?”
“当然不是。”白松摇摇头。
“这还有上赶着当爹的。”护士嘀咕了一句,又说道:“我们得先找找孩子的父亲,如果找不到,你跟院长去谈一下收养要求,符合条件了,我们才能把她交给你。”
“好。”白松点点头。
“对了,你结婚了吗?”护士问道。
白松:“没有。”
"那你领养不了。"护士说,“无配偶者收养异性,年龄差得在四十周岁以上,我看你都没四十岁吧。”
不仅没有四十岁,今年才刚刚二十二岁的白松:……
“只要结了婚就可以吗?”白松又问。
护士说:“原则上是这样。”
“好,谢谢你。”白松留了个电话,“那我等你们的消息,如果有什么情况,及时通知我。”
护士应下了。
妇产科的氛围与其他科室完全不同,这里更多的是新生的喜悦。
喧闹的、急切的、幸福的。
也算是一种轮回,有人在医院生,有人在医院死,也许这就是生命的意义,绵绵不息。
几个小时后,白松在户外的走廊上找到了陈妍丽。
病房已经倒了出来,给别的家庭住,他们再无去处,再无归途。
陈妍丽红着眼眶,不知道哭了多久。
白松默默地递上纸巾,开口道:“姐,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他坐在陈妍丽的身边,慢慢说着今天遇到的事情,末了,才表现出他的意图:“如果……我是说如果,她们告诉我,真的能让我领养她,你能不能跟我领个证,姐。我保证,不会影响你……”
“你那么喜欢她吗?”陈妍丽问,“为什么?”
“第六感吧。”白松低下了脑袋,慢慢说着:“一瞬间看对了眼,觉得我们之间有缘。”
“也许吧。”陈妍丽说,“我收拾完家里的事情,要去外面旅行。这证呢,我能帮你领,孩子呢,就别交给我看了。”
他们并没有法律上的关系,当然能够结婚。
“当然。”白松说:“我想好好照顾她。”
三周后,白松接到了妇产科院长的电话,院长详细地对白松进行了审查,得知白松前几天已经结婚的消息之后,终于决定将这个小生命托付给白松。
小家伙要满月后才能离开医院,白松请了月嫂,尽心尽职地伺候着。
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白茶。
办理好收养手续,两个人光速结光速离,很快拥有了第二个小本本。陈妍丽开始早出晚归,不再管白松的事情,两个月后,陈妍丽离开了,临走时交给了白松一笔钱,说是她自己赚的,用来还家里的借款,但还不大够,剩下的就要白松补一补了。
白松点点头,应了下来,让陈妍丽放心吧。
只是,他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不,还有白茶。
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似乎是福至心灵一般,白茶看着白松,吃着小手傻愣愣地笑着。
把白松心底的阴郁一扫而空。
白松在北京租了个房子,两室一厅,只住三个人。
月嫂带着白茶睡,他自己睡。
这天夜里,连环的电话声吵醒了熟睡的白松。
手机固执地响着,无论他按灭多少次,白松无奈,只好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是陌生的男声,告诉他客人喝醉了,闹着要他过去,他们迫于无奈,只能打电话叨扰白松。
大抵是哪个朋友。
白松要了地址,说马上出发。
挂掉电话后,他才后知后觉:
喝醉要他过去接的这个人,名字叫做方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