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祠堂分外寂静。
宋忍冬拖着沉重的铁链,有气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角。此刻她不仅滴水未进,还时不时受到高三娘等宗妇们的虐待……
两日下来,咽喉仿佛刀割针扎,一度疼的她连吞咽都格外艰涩。
回想过往,更是恍如隔世。
然而她宋忍冬并非贪生怕死之徒,只是不甘如此受辱,还牵连家人。这个时候娘会遭遇什么,芙蓉和如意又能不能得到公允的对待……
圆月高悬,满腔心事何处解。
稽安驿馆,原本在此等候女儿的柳夫人,眼下几乎坐立难安。
起初宋家之事她根本不信,直到宋府小厮前来报信,她才不得不接受。然而京都据此遥远,一时之间她根本想不到该去找谁相助。
可宋忍冬危在旦夕,实在顾不了那么多,柳夫人思来想去决定去找一个人。
总兵府,陈夫人正与好友之女花厅喝茶,不料门房忽然进来禀报。
“夫人,府外有一妇人声称是您的旧时故交,再三嘱咐让我们把这封信交给您。”
“哦,竟有这种事?”
陈夫人狐疑地接过信件,不过看了几行便脸色大变。
“来人,快带我去见她。”
言罢,又故作和蔼地对一旁的女郎道:“烟儿,姨母有贵客登门,只好改日再陪你闲叙。”
柳烟儿旋即站了起来,乖巧地嫣笑:“姨母的事要紧,那嫣儿先告辞了。”
陈夫人敷衍地点点头,紧接着就带着仆妇们匆忙离去。
望着她们的背影,柳烟儿倏然冷面,攥着帕子朝身后的小翠私语:“这两日我总觉得心神不宁,如今看来此地的确不宜久留。事不宜迟,咱们今晚就收拾东西。”
小翠诧异至极,倍感为难地说:“小姐,恐怕不妥吧,毕竟陈夫人那里不好交代。”
“哼,你别忘了,咱们可是陈二郎从宋家搜出来的!”柳烟儿简直心乱如麻。
“眼下宋家自身难保,尤其是那柳如意生死未卜,谁会来揭穿咱们呢?”
小翠柔声宽慰,试图让柳烟儿冷静下来。
“你当真没看出来,这对母子比狐狸还狡猾!”
柳烟儿心知谎话撑不了太久,况且那陈夫人是个面慈心奸的主儿,若她再不当机立断,只怕反被算计。
“小姐分析的不无道理,总之奴婢全听您的。”
主仆二人打定主意便开始收拾,此刻陈夫人正在前院里热情款待来客。
“月娘,京都一别,咱们姐妹有多少年没见了?”
“是啊,那时候多好啊!”
陈夫人口中的月娘不是旁人,正是前来寻求帮助的柳夫人。二人同为京都贵女,多年前亦是闺阁密友。
“自从远嫁稽安,我就甚是想念咱们京都相伴的快乐时光。”
“没错,若是四娘也在就更好了。”
遥想当初,柳夫人同陈夫人其实关系一般。待字闺中时,她最要好的之友乃陈夫人的表妹,现今刘御史之妻赵氏。
陈夫人闻言暗中撇了撇嘴,抬眸又是一派亲切:“对了,月娘好端端的怎么来稽安了,难不成是为了寻我?”
“六娘,你我乃故交,实不相瞒我遇到了难事!”
柳夫人话音未落,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陈夫人眼底闪过一丝快意,嘴上却愈发体贴。
“谢谢六娘,只是说来话长——”
“那就慢慢说,来先喝杯茶!”
柳夫人避重就轻,简要地把最近遇到的事提了提。可她没有讲柳烟儿,一来是家丑难言,而来她现在满心牵挂着宋忍冬。
“没想到你竟认识那宋忍冬?”
“她是我的恩人,此番我岂能见死不救!”
陈夫人听完,不置可否地叹气:“月娘可是把我给难住了,你是不知道,我家夫君的事从来轮不到我一个后宅妇人插手。再者你或许不了解实情,没准儿这宋忍冬的确罪孽深重——”
“六娘不信我?”柳夫人隐约感受到对方的态度,一时间很不是滋味。
陈夫人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碗,垂眸小抿了半口,话里有话地揶揄:“月娘,你对这个宋忍冬明显不一般啊!”
“我不是讲过吗,她在边地好心救了我。”
“也罢,我索性和你直说吧,这宋忍冬不仅仅是女扮男装的问题,她是夷贼后代,所以我劝你还是明哲保身的好。”
柳夫人当即怔然,失神地低喃:“这中间一定有误会!”
“误不误会的也没什么用了,今日午时一过,她便会被宋氏宗祠沉塘以儆效尤。”
“天呐,六娘我求求你……”
柳夫人差点站不住,一双手刚攀上陈夫人的衣袖,没想到对方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这件事请恕妹妹无能,时候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去休息。既然你远道而来,那我顺便给你送份大礼。”
柳夫人失望地冷笑,坚定婉拒道:“六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眼下时间紧迫,告辞了!”
“唉,你这是何苦呢?”陈夫人说着冲一旁的丫头使了使眼色。
下一刻,房门即被关闭,以至于柳夫人走也走不了。
“六娘!”
迎着柳夫人愤怒的目光,陈夫人一脸笑意:“月娘,不要生气嘛,我是打算同你做儿女亲家的。”
“婚姻之事,须得儿女同意才行。”
“巧了不是,烟儿恰在府中,我们这就去问问她的看法。”
陈夫人一肚子算计,因为她才不信柳烟儿游玩遇险的说辞,同时也怀疑柳夫人之所以来到稽安另有所谋,但她完全不在乎这些。反正她们人在屋檐下,都得对她低头。
“柳烟儿?”柳夫人不由得呼吸急促。
“月娘,当年我没你们嫁得好,虽夫君是一方总兵,但多少不如京都富贵公子。至于子嗣,长子不幸亡故,而今唯有二郎这一个心头肉。这孩子能文善武,做娘的想给他找个好媳妇。”
“那你打错主意了,柳烟儿不是我的女儿。”柳夫人懒得再聊下去。
果不其然,陈夫人骤然无所适从:“她不是你的女儿,又是谁呢?”
柳夫人抬眼扫过旧友,索性将来龙去脉悉数告知:“她是恩将仇报的杀人凶手,更是意图将养母毒害在异乡的歌姬之女。”
饶是陈夫人心狠手辣,也是头一次听闻此等阴毒事。
柳夫人知其心思活跃,于是出言敲打:“六娘,此事我已寄信于京都。二郎既是你的爱子,何不来日另择贤妻。”
“月娘说的是!”
陈夫人一息浮起的恶念,转瞬就被柳夫人的话打消了。
二人相继步下台阶,离别之际,不成想一个婆子前来报信。
“夫人,芳园的女郎终于醒了。”
“知道了,你且看管好了。这段时间没老爷的命令,谁都不许接近那柳如意,尤其是二公子!”
“奴才明白。”
陈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旧友在场,只得三言两语打发。
“月娘,走,我再送送你。”
谁知对方忽然停住脚步,神色格外紧张地问:“这柳如意是谁?”
陈夫人有些错愕,可考虑到安国侯府等利切关系,难得耐心解释:“不甚重要,她本是城里胭脂铺子的女掌柜。二郎见过几回,不知怎的彼此有了纠葛。如今这宋府糟了难,咱们二郎便热心肠地将她救了回来。”
“她病了吗?”柳夫人表面淡然,实则恼的牙痒痒。
这对母子当真卑劣!
“中了毒,不过现在醒过来了。”
“六娘,我怎么听说柳如意嫁过人,二郎夺人之妻怕是不好吧。”
陈夫人登时脸红,支吾着找补:“所以我家老爷便让他闭门反省,这柳如意他绝对碰不着。”
话已至此,柳夫人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
“六娘,你可知这柳如意的真实身份?”
“呃,不清楚。”
柳夫人微微叹了一口气,十分内疚道:“她才是我的亲生女儿,如果这次你能照顾好她,护她安然无恙,来日安国侯府和柳家自会还你人情!”
“这这这……包在我身上。”
陈夫人瞬间喜上眉梢,她心里不止盘算着将来的回报,甚至还想着将二郎后院的莺莺燕燕一并赶跑,届时娶谁都不如娶这柳如意。
柳夫人到底是肺腑生痛,尽管她很想亲自照顾女儿,可宋忍冬生死在即,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离开陈府后,柳夫人一边担心着宋忍冬,另一边又忍不住挂记女儿。思来想去,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她立即带着宋家小厮直奔宗祠。
此时此刻,得知消息的韩黎与秦芙蓉也在马不停蹄地赶去营救。
两日来,不知什么缘故,谁都找不到他们俩。纵使是彼此的贴身奴仆,亦对主子的踪迹一无所知。
然而马车内,二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异于往常。
韩黎破天荒的沮丧,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莫名的自厌。彼时他阖眸不语,一派的疏离落寞。
与之相对的秦芙蓉,更是一改往昔的开朗之姿。她小心翼翼地缩着身子,视线却犹豫不安地偷瞄着对方。每每想开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怯懦的没音了。
“我们……当下救宋兄弟为重!”韩黎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但有些话他也开不了口。
彼此心事重重,无形的压力笼罩着车厢。
“其实……这件事不在你,错都是我造成的——”
“芙蓉,你不要这么想。本是我韩黎枉为正人君子,是我伤害了知己之情,更是我犯了不可饶恕的糊涂!”
韩黎的回答,非但没有宽慰到秦芙蓉,反令她羞愧难当:“都怪我中了宋坤成的奸计,忍冬姐姐女扮男装,想来不会怪罪你我。”
“不是这个道理,有些错一旦——”
秦芙蓉不愿再违背心意,她猛地抬起头:“韩黎,难道你真以为是药的缘故吗?”
她喜欢韩黎韩子衿,这有何错?
深目遇泪眸,韩黎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似有银针刺入心脏:“芙蓉,一切都等救出忍冬再做决定,届时我定会负荆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