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人身上逐渐浮现一个虚影，深蓝色的一道身影，看不清身形、五官，周身阴郁的浓稠得快要滴下水一样。

玄伊挺直的脊梁像是被重物突然压了下去，她双手急忙撑在桌面上稳住身子，嘴唇微微发白、额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这是？”

纪绵绵有些不祥的预感，在这个虚影出现的一瞬间她就感觉整个房间里变得阴暗潮湿起来，窗外那点懒散的阳光根本无济于事。

“孽债。”

玄伊嘴角噙着笑，语气淡淡地解释道。

下一秒，那道虚影像是散成了一团雾，从四面八方将玄伊包裹上。

“在我诞生的那段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原来是谁，也不知道原来发生了什么，但我一直做着抢孩子、针对同族甚至是吞噬同族的事。”

“原本只是些小小的因果堆积，不曾想碰上了这位。我当时居然完全没有对紫气贵人的畏惧，就像是入了魔一般，直到悲剧酿成，我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做了些什么。”

玄伊语气逐渐急促，闭眼静思片刻，深吸一口气。

“当我从混沌中清醒之时，已被降下惩罚。接着便碰到了那位大人，他说我这是被贼老天强行蛊惑才做下明明对自己百害无益只是，甚至抵过了对天生贵人的恐惧本性。”

干瘦白净的手指不自觉地抽动几下，貌若娇娥的脸上想挤出来一个笑，但失败了。

早在虚影出现的时候纪绵绵便警惕起来，这会她倏的站起身说道。

“失礼了，容许我离场一会。”

接着她打开门朝外走去，徒留玄伊一人在别厅内安静等待。

飞速地下过几阶楼梯，纪绵绵左右看看，找到了正在拿灵石逗飞云的玉泷。

“玉泷宝贝，你可以陪我一下吗？”

灵石在低空中划出一道轨迹，被嘴馋的飞云一个起跳、张嘴接住。

“来了。”

玉泷拍了拍手蹭上的一点点岁末，眉眼弯弯地朝纪绵绵走去。

直到被玉泷挽住胳膊，纪绵绵一直紧着的神经才敢稍微放松，她伸手摸了摸玉泷的发丝，感受到舒适熨帖的凉爽，和刚刚别厅内阴湿的感受大相径庭。

纪绵绵带着玉泷走进别厅，不等转头便注意到正在不断咳嗽的玄伊。

玄伊看到纪绵绵身边的玉泷，想要马上站起来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点头行礼轻道了声失礼。

那道虚影在玉泷出现的一瞬间瞬移到了最里面的柜子上，从边缘抖动的迹象来看，应该是有些惧怕玉泷的存在。

“咳——”

玄伊的咳嗽声猛然挺住，她掩盖不住脸上的惊讶看向坐在自己斜右方的玉泷。

“这位大人是？”

纪绵绵语气不咸不淡：“玉泷——蒲榴和那些婴灵见过，这是我家的孩子。”

对方瞳孔猛然收缩，接着瞳孔深处似乎映出了类似欢欣的情绪。

窗外的阳光终于正式上班，大把大把的暖光照进来，三个人人身上都披着一大块金色碎片，连缩在柜子上的虚影都被照到了一半身形。

微热的风携着一股异香飘进窗户，让纪绵绵感受到了似有若无的安抚。

纪绵绵心情放松下来，嘴角忍不住勾起。

“所以你现在没办法处理那个问题，”纪绵绵眼神往虚影身上示意，“而且ta也给你造成了进一步的不适，是吗？”

玄伊点点头，将攥得皱巴巴的手帕收起，拿出一个红玉手镯。

叮—铛—

手镯接触到桌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这里面有我这次带来的报酬，也或许有纪大人最近会感兴趣的资料。”

纪绵绵将手镯拿过来随意看了几眼。

“统子，你能扫描到这里面的东西吗？”

【请稍等。】

124似乎是爱上了学表情包的游戏，圆滚滚的毛球上出现非常浮夸的表情。

【宿主请看清单，虽然没有比得上不惑仙草的水平，但也是些好东西。】

纪绵绵只粗粗瞥了一眼那几乎写满了整张a4纸多的名字，就把手镯拿给玉泷去玩，自己将纸契取了出来。

玄伊接过纸契，突然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想拜托纪大人。”

纪绵绵颔首示意对方请讲。

“我想在这修养一个月的时间，”玄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前些天便有几个敏锐的发现了我身上的气息不对，好说好歹才忽悠了过去，今天借口外出一阵，若是太快回去恐怕有孩子会担心。”

“家中这些日子有熟人来做客，那些孩子们也有了傍身的法力，我倒是不太担心她们出事。”

紧接着，玄伊身形骤变，一只红羽彩冠的大鸟出现口吐人言。

“纪大人只要能给我一个角落呆着就好。”

纪绵绵倒不是觉得麻烦，但是外人留宿她总是觉得有些不自在，何况玄伊身上似乎还有许多被隐藏的信息。

没等话题沉默太久，玉泷率先开口：“主楼没法用来留宿外人，若是你执意留下，恐怕只能是去后院小屋带着。”

纪绵绵挑眉笑道：“我纠结的正是此事，你我称得上半个朋友，实在不好就这么招待。”

但如果这样对方依旧答应，只能说明对方还有着什么未知的目的，放在后院也比在暗处要好。

“好。”

没想到玄伊依旧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同时将签好字的纸契推到纪绵绵面前，噙着笑朝纪绵绵点头致意。

于是纪绵绵带着玄伊进了楼下隔间，面对阵法中已被染色极深的木偶抓耳挠腮，最后只能是先将蜘蛛丝一般遍布全身的细碎裂纹清理干净。

接下来的半个月的晚上都在一遍一遍地调试和填补裂缝，百般辛苦才保证在不引起更大的裂纹的情况下将木偶初步翻新。

只不过暗色深入中枢，纪绵绵实在是难以下手，问过玄伊得到惩罚侵染的答案，最终只能是放弃了深入“翻新”。

在最后一次将木偶打磨抛光时，纪绵绵忍不住和系统吐槽。

“这姑获鸟也是个能忍的，上次那个秋子的情况都十分惨重了，这家伙就剩一层血皮啊。”

【这些精怪可真能折腾。】

124抖着满身绒毛，用不知道从哪学来的话剧腔调说着。

“哪怕她自己不提要留宿一个月，就这工程量我也得耗费整整三天两夜。”

终于结束最后一下，纪绵绵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浊气，将手上的mini小铲子放下，费劲伸了个懒腰。

阵法解除，玄伊醒来朝纪绵绵笑了笑。

“谢大人的二次救命之恩。”

纪绵绵摆摆手说道：“不谢，咱们是等价交易。”

这大半个月以来，玄伊的气色明显好上了不少，那个虚影自从某次躲在角落里被路过的玉泷吓了一跳之后一直不见踪影。

今晚的夜市才开始不多久，纪绵绵便出门凑了个热闹。

拎着大包小包回来洗漱后，纪绵绵嗅着身上沾染的异香，实在有些好奇。

正巧玄伊化作鸟形站在后院小屋的房顶上，纪绵绵便开口问道。

“我竟是忘了同纪大人说这件事，”房顶上的姑获鸟飞到纪绵绵身侧，“这个月是盛典焚香、驱散恶灵的重要准备时刻，衍墟的每条街都会有人负责燃香。”

纪绵绵了然地点点头。

“难怪我每次闻到这股异香就会觉得心情舒畅些，原来是在为盛典做准备。”

她转念想起玉面狸一族被恶灵坑骗，下意识地问出声。

“这香很难得吗？”

问完后她反应过来，要是触手可得那玉面狸一族不可能一年都不用一次，早早用上说不定都不会被坑那么惨。

玄伊抖抖翅膀，语调中带着些笑意。

“说是燃香，这东西可不是什么正经的香，是几位大人共同锻造出来的丹药，至于制作方法鲜少有人知道。只是衍墟盛典来客众多，为了保险起见才由各方统筹使用。”

看来衍墟在这个世界的地位确实足够特殊，纪绵绵心想，区区一个交易大城，到底还有多少隐藏版本。

这些天不乏一些小妖上门，纪绵绵看着任务条缓慢上爬，每天净琢磨精怪们的事去了。

玄伊给的红玉镯子里还真有不少近百年的大小事件记录，纪绵绵纯粹当小说看都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看得多了之后发现，精怪一族的遭遇似乎多次都能和“本性”扯上关系，只不过大多事故都可以归为不懂“趋利避害”、“本性为恶”的原因。

这让纪绵绵想起来玄伊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怎么会有那么多脑子里缺根筋的，难不成真是像玄伊说的那样，是有“天道”的存在，被恶意打压和蛊惑。

如果真是这样，修士和凡人也无法保证自己是否会被波及。

纪绵绵连续接待了几天从远方慕名而来，带着全部身家作为交易的精怪。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是为了因果“续命”，只有少少一部分衍墟本来的住户是想要突破人形。

“还好有系统的纸契，将因果算得明明白白，不然我和这么多精怪做生意，每个身上分到一星半点我都要凉。”

纪绵绵忍不住感慨，现在一听到客人又是为了“续命”她真的都快PTSD了。

【那当然了，124绝对是不会以宿主安危为代价去完成任务的。】

越接近盛典集市的日子，街上的行客越来越多，纪绵绵已经经常能见到一些散修出没，有时候晚上衍墟另一头的夜市声音都能吵到这头来。

纪绵绵看着来来往往的散修，心中发散思维，难道只有精怪大面积被因果影响，那些同样会与“天道”打交道的修士就没有半分影响？

没有范本，她目前也只能猜想，等过几天宗门弟子来了再去打探一下消息。

她将刚做好的符篆放进系统中，溜溜哒哒地走下楼，正巧见到一个多月未曾见过面的江朝月掀开门帘进来。

“绵绵，我今日不请自来了。”

江朝月身边只有一个亦风跟着，朝还在楼梯上的纪绵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