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之所及是一片盛大的橘色,浓烟滚滚,火舌在半空中张牙舞爪,叫嚣着往半空中窜去。
蒋胜置身于火海之中,但火苗却一点没烧到他身上。
被大火烧得黢黑的梁顶从头上塌下来,扑灭了烧到眼前的一团火舌。
安安躺在那里,声音虚弱:“橙子,橙子……你在哪里?救我,救……救我。”
燃烧的火苗离安安越来越近,蒋胜伸手想去救他,但两只手幽灵一般,穿过了他的身体。
那簇火苗眼看着马上就要烧到安安的衣服,突然,一只手猛地把安安往旁边推到一边。
是橙子。
橙子猛烈地咳了几声,那簇火苗堪堪从他身旁蔓延过去,没烧到他身上。只听他奄奄一息地说道:“安,安,你,没事……”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破门而入。
许菁那头柔顺的黑发乱糟糟地披在额前,原本干净白皙的面庞沾满了黑色的灰,右手手背被烫得起了一层皮。
因为吸入了太多的一氧化碳,她似乎随时都会晕过去,但蒋胜看到许菁弯下腰,抱起了躺在地上的安安和橙子,一瘸一拐地往门口走去。
许菁死死地护着怀里的两个孩子,小心翼翼地让他们避开了火舌的攻击。然而她自己的裤子上已经燃起了一团火,那团火烧到她的脚脖子,又顺着脚脖子烧到了她的背上。
然而她却没有全然没有知觉似的,只顾带着两个孩子往门口走。
蒋胜感觉有一块石头卡在他的喉咙里,他冲过去,想扑灭许菁身上的火,但是他的身体又穿过了眼前的人。
“你们一定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走到门口,许菁似乎感受到了身上的疼痛,她的手上直打哆嗦,但因为怕把橙子和安安摔疼了,她还是轻轻放下两人,接着腿一软,整个人往地上倒了下去。
“妈!妈!!!”
蒋胜扑过去,想把许菁从地上扶起来,但他没办法做到。
蒋胜不死心,发狂似的,一次又一次,试图把许菁从地上抱起来,或者把烧到她身上的火焰扑灭,但全都于事无补。
他什么也不能做。
不知过了多久,许菁忽然微微睁开眼,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对着他说:“蒋胜,妈妈好疼啊,你,你快救,救救妈妈。”
蒋胜霎时瞪大了眼睛,因为他看到那只手不像周围的一切,白茫茫的,仿佛蒙着一层雾。
他,他能碰到那只手!
他要救他妈妈,他必须立马抓住那只手!
“蒋胜!”
突然,他的胳膊被人往后一拽,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要去拉她,她不是你妈妈,那都是假的!”
蒋胜转头一看,李泽杭神情凝重地看着自己,他跟自己一样站在火海之中,周身却完好无损。
但他现在没办法深究李泽杭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他妈妈快没命了,他必须马上救出他妈妈!
正欲转身,手腕又被拉住,李泽杭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你看,只有我能碰到你,这里除了我之外,都是假的。”
“不,不,我刚才碰到她的手了。”蒋胜眼神微微失焦:“快,快点,我必须得救她,我得救她!”
蒋胜往旁边一瞥,那只手又从火焰里伸了出来。
“蒋胜,妈妈好疼啊,你,你救,救救妈妈。”
蒋胜脸上不知不觉又湿了一片:“我要救她,我要去救我妈妈!”他说着就要挣开李泽杭,去拉那只手——
这次,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整个人猛力一拽,他登时失去重心,扑到了后面的人身上。
李泽杭仰起头,嘴唇轻轻贴上了他的。
温暖而干燥的嘴唇稍稍抚平了蒋胜躁动的神经,他往后一退,离开那片令他眷恋的温热:“你,你先等我一会……”
他转过头,只见许菁的脸正在一片火海之中渐渐融化,她的两只眼睛变成了血红色,眼眶里冒出的血水顺着她的两颊流了下来。
“妈!妈!!”蒋胜声嘶力竭地喊道。
许菁又朝他伸出手,那只手变成了焦黑的颜色,而那只手的主人正目眦欲裂地瞪着他:“蒋胜,你救,救救妈妈……”
蒋胜正欲伸手,那只焦黑的手却再也等不及了似的,直接攥住了他的胳膊,胳膊上的衣服瞬时被烫出了一个洞!
“快跑!”
李泽杭拉着蒋胜跑到门外,四周是一片虚无,那只焦黑的手却不断地从虚空中冒出来,伴着一句悲戚地叫喊:“蒋胜,救救妈妈!救救妈妈!”
那只手碰上了他的胳膊,胳膊上顿时袭来一阵灼烧的痛感,蒋胜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
他的一只手被李泽杭拽着,只能用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耳朵,但那个声音仍不停地回荡在他耳边,喊得他头痛欲裂。
李泽杭回头看着他,压低了声音说:“这里只是困住你的梦境,因为你走不出来,所以才会被带到这里,你想一些开心的事情……”
突然,那只手从虚空中冒了出来,一把抓住蒋胜的脚腕!
蒋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与此同时,脚腕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蒋胜,你,你救,救救妈妈!”
他猛地清醒过来:“你不是我妈妈!”
——
蒋胜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紧紧攥着一个人的手。扭头一看,李泽杭正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他身边。
他蓦的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后背顿时一阵发凉。转过身,轻轻拍了拍李泽杭的脸:“泽杭,你快醒醒,醒醒!”
李泽杭猛咳了几声,悠悠转醒,一睁眼就对上了蒋胜的眼睛。
蒋胜俯下身,用力地抱住他:“对不起,是我差点连累了你,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李泽杭在他颈间蹭了蹭:“傻瓜,说什么连累不连累?”他稍稍推开蒋胜,垂着眼眸,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再说了,小时候,我的命还是你救的。”
脑海里忽的闪过什么,蒋胜惊讶地看着李泽杭:“你是安安?!”
李泽杭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没等他反应过来,又被眼前的人一把抱住,这次拥抱比之前的力道大很多,似是想把他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蒋胜的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声音带了几分平时少有的温柔:“还好,还好你没事,不过你之前怎么没认出我?”他顿了顿,又自问自答道:“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小时候胖乎乎的,现在却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啧,这么说我真是个潜力股。”
李泽杭:“……”
蒋胜只当他是不好意思,又说:“老蒋那张老脸也算了,跟以前差别还是有点大,不过那时候在仓库里看到我妈妈的照片,你也没认出她?”
李泽杭抿着嘴唇,像做错事的小孩子:“或许是因为那时候我爸妈去世,所以我几乎没有七岁那年的记忆。”
蒋胜啧了一声:“小白眼狼,亏我妈当以前那么疼你!”
李泽杭伸手拍拍他的背,说:“你当时醋坛子都打翻了,说你妈妈偏心我,给我夹红烧肉,还给我买玩具。”
蒋胜笑着求饶:“你得原谅我年少无知,爱瞎吃醋。我当时要知道你是我未来的老婆,肯定把珍藏的所有奥特曼都送给你!”
话刚说完,肚子就挨了一拳。
李泽杭冷着脸推开他:“谁是你老婆?”
蒋胜捂着肚子,装起可怜:“我手和腿还痛着,你又火上浇油。”他顿了顿又问:“不过后来你为什么不来我家了?”
李泽杭拉过他的手臂,查看伤口,好在他们都穿着羽绒服,隔着一层厚衣服,被烫到的地方只是红了一块。
“因为后来被我爷爷发现了,他就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出门。”李泽杭边答边拉开了蒋胜的裤脚。
蒋胜顾不上身上的疼痛,问道:“为什么你爷爷要把你关起来?”
李泽杭皱了皱眉,蒋胜腿上的伤口比手臂上的严重不少,被烫的地方已经深至皮肉,甚至印出了五根手指头的形状。
“我也不知道。”李泽杭淡淡地把这件事揭过,转移话题道:“你腿上的伤口有点严重,得赶紧处理……我们现在在哪里?”
蒋胜被惊喜冲昏了头脑,这才恍然察觉这个地方好像……有点熟悉?
他这放开李泽杭,从地上爬起来,又伸一只手,拉起躺在地上的李泽杭。
四周是一片空旷的草原,不远处有一座哥特式的城堡。
“那座城堡怎么看起来那么眼熟?”蒋胜说。
李泽杭也看到了,那是上次他们被梦虫袭击后,被带入的幻境里的那座城堡。
虽然对上次在那座城堡里的遭遇记忆犹新,但眼下四周空茫忙一片,他们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进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医药箱,顺便找出离开这里的方法。
“走,去看看。”李泽杭说。
蒋胜看穿他的心思:“干嘛?你该不会想去里面找医药箱吧?”
李泽杭没说话,扶着他往城堡走。
蒋胜腿上的是皮肉伤,虽然挺疼的,但是行走并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他很享受被李泽杭照顾的感觉,便揽住李泽杭的肩膀,边走边说:“打开那个箱子之后,我居然一睁眼就回到了家里,还回到了我家发生火灾那天。”说着一脚踢开路边的石子:“什么破箱子!”
裤管不小心蹭到烫伤的地方,灼热的刺痛感再次袭来。
蒋胜其实还能忍,但因为李泽杭在他旁边,于是他格外脆弱地嗷嗷叫了几声,然后又把人往怀里揽紧了一点。
“受伤了就安分一点。”李泽杭嘴上这样说着,但并没有把他推开。
“所以那团黑雾难道是另一种阴物?”蒋胜说:“不然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幻境里?”
“我也不清楚。”李泽杭摇摇头,又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不过我猜,刚才那场火灾其实是困住你的记忆,因为你走不出来,所以就更容易被撅获神志。”
蒋胜沉默了一会,垂下眼睛:“我妈刚去世那段时间,我经常会做那个梦,然后一次又一次看着我妈妈在我面前……后来我就再也不敢去想。”
“都过去了。”李泽杭在他腰上轻轻按了一下。
蒋胜抬眼看着他:“不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李泽杭避开他的眼神,轻声说:“因为那也是困住我的一段记忆。”
他没告诉蒋胜,当他找回那些记忆之后,他发现自己其实很怀念那时候跟他一起打雪仗,还有和他们一家人一起吃饭的那段日子。
在他父母过世后,那是他第一次在几个不甚相熟的人身上,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还有当时那个在饭桌上跟他争风吃醋的小男孩,却在一片火海之中,奋不顾身地将他往旁边一推,让他与死神擦肩而过。
“想什么想得这么入迷?”蒋胜故意逗他。
李泽杭微微眯起眼睛,眼前的人和记忆中的影像渐渐重合。
他眼角微弯,笑道:“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