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在开始阐述我的推理前,我想向胜村夫人,也就是胜村佐妃女士,问一个问题。”
工藤新一开口时,胜村佐妃正将从后厨拿来的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姜汤盛进瓷碗,然后依次发给在场的所有人。
猝不及防听到对方提到自己的名字,她握着汤勺的动作一顿,随后挺直脊梁,望向这位年轻的侦探。
垂在她肩头的低马尾辫已泛起银丝,身上那套藏青色的衣裤是十年前的款式。唯有那双眼睛——当她静静地凝视你时,那双瞳仁像是被禁锢在玻璃罐中的薰衣草,在岁月的尘埃里散发着固执的微光。
“您尽管请问,我知无不言。”
“您一直藏在口袋里的那包东西,刚刚有加进姜汤里吗?”工藤新一眉梢微挑,伸手指着她的口袋。
既然能提出这个问题,自然说明他早就掌握了明确的证据。
“......什么!”
听到这里,正在试图吹凉姜汤的胜村雄猛然抬头,大惊失色的他立刻将手中的碗摔到了地上。
“啪!”
碎瓷片飞溅之时,热气腾腾的姜汤也在地面上向四周蜿蜒流淌。
其他拿到姜汤的人也带着惊恐的神色,纷纷将手中的汤碗放回了原地。
“你在汤里加了什么!不知好歹的家伙!是想要害死我吗!”胜村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颊涨成了猪肝色,肥厚的手掌扬起时带起一阵风,却在即将触及胜村佐妃前被毛利兰猛得截住。
毛利兰将胜村佐妃拉到自己身后,然后用力甩开对方一直试图抽回去的手臂,她眼神凌厉:“只会对妻子动手的懦夫,算什么男人!”
“滚开!不然连你们也一起揍!都已经跟了我这么多年,这个女人竟敢害我!我今天非打死她不可!”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骨节响动。毛利兰膝盖微屈,在男人怒吼着冲上前的瞬间已腾空跃起,一记精准的侧踢正中男人肥厚的腰腹。
胜村雄庞大的身躯撞翻了身后的桌椅,四肢张开仰躺在地上的碎瓷片与汤汁中。他那张猪肝色的脸因剧痛扭曲成滑稽的形状。
得亏他身上还套了件厚外套,不然那些危险的碎瓷片插进身体里可有他好受的。
“你们有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我才是受害者!”他艰难地从地上坐起身子,满脸后怕地看着身后锋利的碎瓷片,试图站起来,却在看到毛利兰的眼神后又悻悻地蹲坐在了一边。
矢野连忙上前隔开两人,工藤新一更是不动声色地将毛利兰护在身后,用自己肩膀立起一道屏障。
毛利兰握紧了拳头,似乎只要胜村雄再敢站起来攻击,她就会继续反击。
此刻,被重重保护的胜村佐妃就站在距离胜村雄的最远处。她惊讶地捂着自己嘴,似乎从没想过会有那么多人愿意挡在她的身前。
而原本总是不由分说就殴打她的丈夫,此刻却像是一条败犬一样倒在地上,只能用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此时此刻的她,几乎是以上位者的视角,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倒在地上的男人。
原来,平时看起来如此强壮的男人,仅仅只需要一个飞踢,就能令他倒地不起。原来,总是对她恶语相向,拳打脚踢的男人,也会流露出这般求饶的表情。那么为什么以前的她,却从来没想过反抗呢?
胜村佐妃的表情是如此悲伤。但与此同时,某种陌生的情绪从她的胸腔深处涌现,像是久旱后的第一场雨,苦涩中带着令人战栗的畅快。
她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开口:“请大家放心,我没有往汤里加东西。就算要加,我也只会加在他一个人的碗里。”
说着,她从衣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皱巴巴的纸袋,看样子应该是某种危险的毒药。
“这是足以让他心脏骤停的毒药。”胜村佐妃自嘲一笑,“但我觉得让他就这样死掉,实在太轻松了。”
她确实有过想要杀死胜村雄的想法——甚至差一点就动手了——而且她放弃使用毒药的原因是为了用更加残忍的手法杀死他——似乎是意识到这一点,原本倒在地上扯着嗓子叫唤的胜村雄忽然哑了声。
“你该庆幸——这一次我改变了主意。但一定还会有下一次。”胜村佐妃冷笑道。
胜村雄的瞳孔骤然收缩,双手双脚在地板上慌乱地摸索着后退。
工藤新一注意到,当“下一次”三个字从佐妃口中溢出时,这个一贯跋扈的男人竟开始颤抖。
“胜村佐妃女士,其实您才是真正的畅销小说家吧?那本畅销的月刊上面连载的小说,全是您的作品。”工藤新一适时开口,打破了此刻凝滞的气氛。
“是的。”
提到自己热爱的,胜村佐妃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光。她的声音发颤,却带着破茧般的坚定:“那些作品,都是我用无数个日夜创作出来的。它们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样。可它们......全都被我的丈夫,被那个可恨的男人轻而易举地偷走了。不仅如此,他还在各种文学访谈里侮辱诋毁它们!甚至借着‘畅销小说家’的名头骚扰其他无辜的女性,我绝对不能原谅!”
胜村佐妃已经不想回忆她的丈夫——这个可恨的男人,究竟是用着怎样的手段将她所有的作品占为己有。也不愿意回忆自己在这段失败的婚姻中究竟遭受了多少无法言说的伤害。
“我,我道歉!”
被所有人用刀子般的眼神来回审视着,胜村雄结结巴巴地开口:“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原谅我吧老婆,不,佐妃,还记得我们的学生时代吗?那个时候你家里条件不好,是我家出资供你念书的!我们一起读了大学,还参加了文学社,曾经的我们是多么的幸福啊!你难道都忘了吗?所以原谅我好不好,回去后我们就好好过日子。”
“我没有忘记。所以我更不会原谅你。”胜村佐妃的泪水夺眶而出,“是你哄骗了我的真心,却又这样践踏它。我更无法原谅这些年的自己,成为了你的伥鬼帮凶,眼睁睁看着你伤害其他人却选择了默不作声。”
说到激动处,她快速从地面上捡起一块碎瓷片,指向脸色惨白的男人:“胜村雄,你以为这么多年的相处,我会不了解现在的你究竟是真心悔过,还只是因为害怕被我杀死才这样说吗?”
胜村雄独自喃喃:“疯了,这个女人已经疯了!这可是个法治社会!你杀了我也会遭到报应的!”
“那个,你们俩都先冷静一下,不要激动,倒也不必如此极端......”矢野急得满头大汗,他倒是有处理各种凶案的经验,但眼下这类问题属实不是他的强项。
他只能极力拦住胜村佐妃,不让她靠近此刻瘫坐在地面上的胜村雄。
幸好毛利兰在适当的时候岔开了话题:“那个,请问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您原本的姓名吗?”
“花咲,我原本的名字是花咲佐妃。”她轻声重复着自己的本名,手劲一松,矢野立刻看准时机从她手心里夺过了那块锋利的碎瓷片。
“这个男人夺走的何止是我的文字,还有我的名字。他折断了‘花咲佐妃’的翅膀,却给她套上‘胜村夫人’的枷锁——可‘花咲佐妃’从来都在这儿,”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在他拳脚相加时,在他争夺稿纸时,她都在这里哭泣。”
毛利兰真诚地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花咲小姐,我的妈妈是一名很厉害的律师。如果您需要夺回著作权,或者申请离婚......”
花咲佐妃没有再作出危险的举动,她只是默默伸手抹着自己眼角的泪水:“......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我了。这些年,我忍气吞声,以为一辈子就这么完了。直到今天——谢谢你,毛利小姐。看见你,我忽然明白了——一株渴望阳光的藤蔓不应该被困在早已腐坏的木桩上。”她自嘲一笑。
“花咲小姐......”毛利兰的眼眶微红。
工藤新一清了清嗓子:“咳咳,现在我们回到案件本身。香取同学,你还记得晚上十点时的‘闹鬼’事件吗?”
“那个黑影......”香取抚子后退了一步,一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就觉得非常可怕。
“正是我那恶心的丈夫。”花咲佐妃难堪地闭上双眼,“我们的房间就在香取小姐的房间正上方。那个时候,我正在房间里写稿子,他就利用窗外的管道......很抱歉,懦弱的我,根本没有能力阻止他,他还让我在窗边接应他。”
也得亏她在胜村雄险些被发现的时候,伸手快速将悬在屋外的胜村雄拉回了房间,所以当矢野他们赶到香取抚子的房间,才什么也没有发现。
据花咲佐妃所说,他们经常来这座温泉山庄住宿。一方面是因为她创作时需要不被打扰的环境,另一方面则是胜村雄为了方便隐瞒她才是月刊杂志真正的作者这件事。
而在她写稿子的期间,“无所事事”的胜村雄则贼心又起,想尽办法满足自己阴暗的癖好,甚至为此准备了“齐全”的夜行装备。所以他才能在“做坏事”被发现后,很快顺着屋外的管道回到自己的房间。
最开始她也想阻止胜村雄的行为,但即便只是劝说,她也会遭受来自曾经心爱之人的辱骂与殴打。久而久之,麻木的她看见丈夫的行为也选择了视而不见。
直到今天,她的作品再一次被夺走,而这个男人又做出了如此恶心的行为,令她对他的恨意几乎到达了极点……所以她才计划用毒药杀死他,从而摆脱他。哪怕,自己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
倒在地上许久未吭声的胜村雄果然又收到了在场所有人投来的充满了鄙视的眼神。
“不过,这反而排除了他的作案嫌疑。因为第一位被害者死亡的时候,他正在香取同学的窗户外,所以没有作案时间。”工藤新一插话。
虽然这个理由令人非常反胃,但的确能够算作他的不在场证明。根据之前花咲佐妃提供的时间线,晚餐后他们夫妻去泡了温泉,九点不到的时候回到住宿区。但因为没有监控,一路上也没有碰到别人,所以没能人能证实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而现在,他们的嫌疑一下子就被排除了。
“根据初步判断,第一位死者,也就是香取响子的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九点半至十点半之间。在这个时间段内,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山名俊一先生、香取勇太,以及香取美智子。另外,暂时还不能排除时间线造假——比如,存在田沼爷孙是共犯的可能性。”
在场其他人的不在场证明都很确切。唯有田沼爷孙的不在场证明是两人互证。
所以,真凶暂时就锁定在以上五人中。
田沼三郎和田沼小伊满脸焦急,坚决否认自己杀害香取响子。
香取抚子的眼眸中也再度浮现出悲伤:“工藤君,我母亲她明明也是受害人,怎么可能会是凶手?还有我的弟弟,我说过了,以他的心智根本没办法做到这些。何况,被害的是我们的亲人......”
工藤新一有些不忍地出声打断她:“抱歉,以上仅仅是针对有作案时间的条件得出的推论。”
“慢着,我记得加藤百合子小姐说过,她曾经在九点四十分至五十分期间,与香取美智子在前台有过交谈。”矢野忽然插话,“无论在这个时间段之前,还是之后,她应该都没有办法作案吧!”
假如她在九点三十分杀害了香取响子,别说布置现场了,光是从老宅赶到前台都需要十五分钟,那时候已经早就超过九点四十分了。另外,假如她在九点五十分与加藤百合子交谈完毕后,立刻赶往老宅行凶,等她到达那里时也已经十点零五分了。而在五分钟之前,田沼爷孙就应该已经发现了倒在屋内死亡的香取响子。
“矢野警官,你说得没错。”工藤新一的眼神亮闪闪的,“一开始我也将香取美智子排除在外,但是......在听完香取勇太的‘证词’后,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这起案件的时间诡计。”
矢野一脸疑惑。
工藤新一换了个说法:“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假如十点整的时候,田沼爷孙看到的老夫人,并没有死呢?”
矢野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田沼小伊率先反驳:“这怎么可能!我和爷爷亲眼看见的老夫人倒在血泊中,我还特意看了时间,就是十点整。”
“请各位仔细看这张照片,”工藤新一高举神崎的手机,“这是神崎先生拍摄的案发现场的照片。”
手机上显示的画面,正是年迈的香取响子倒在地面的血泊中。即便只是照片,看起来也过于血腥了。
那对大学生小情侣中的女生又开始感到生理性的恶心。
“我想,既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