飖都皇城的琉璃瓦浸在暮色里时，广陵学院的马车正碾过翠华街第九百七十一块青砖。潼眠掀起车帘一角，望见宫墙上游走的金漆蟠龙。

朱漆宫门轰然洞开，阴湿之气迎面袭来，引路太监脖颈缠着三寸宽的黄金锁，锁头雕成嘶鸣的乌鸦：“各位贵人请吧，陛下特赐‘竹露苑’休憩。”尖细的尾音刚落，他朝着众人行礼后便缓缓退下。

确实荒僻。青苔爬满龟裂的汉白玉阶，唯一完好的鎏金桐鹤灯台，鹤喙竟被人用蛮力掰断。

“皇宫如此气派，给我们安排的住处却这么偏远。”泱絮扫视周围环境，不满抱怨道。这居住环境，甚至都还不如寒山的银素山庄。

“我们此次也只是来表演剑术，并不算是贵客，安排偏远也是怕我们扰了其他殿的娘娘。”潼眠解释道，她对居住环境不是很在意，她只想尽快安顿下来，晚上好探查一下宫内的情况，“弟子共计二十人，你们四人一间房自行分配吧。”

子时的梆子声碎在风里，楼容璟正蹲在竹露苑的琉璃瓦上数星星。广陵学院的星子规规矩矩地缀在天幕，可大飖皇宫的星辰却在游走——那些嵌在飞檐下的夜明珠被细银链拴着，随夜风晃出粼粼光斑，像极了潼眠发间碎落的珠钗。

“眠眠说不能乱跑。”楼容璟扯了扯松垮的雪青绦带，却又被池塘的萤火虫勾住视线。他追着光斑跃下屋檐，绣着银雀的软靴踏过青砖。

栖梧殿的灯火是突然撞进眼帘的。

院里半空中布满了金铃铛，楼容璟仰头望着那些晃动的光影，忽见最中央的灯笼里蜷着赤色雀鸟，羽翼分明是薄如蝉翼的血玉雕成。

厉妃从这片金玲雨中现身。

缠枝牡丹裙裾扫过，她发间九鸾衔珠钗的鸾鸟栩栩如生。

“哪来的小雀儿？”厉妃染着蔻丹的指尖挑起楼容璟下巴，忽觉得他眉眼有些眼熟。

楼容璟却露出澄澈笑意：“姐姐的簪子会唱歌！”他竟伸手去触动那颤动的珠串。

厉妃猛地扣住他命门：“告诉本宫，你叫什么名字？”

“阿璟，我叫阿璟。”楼容璟眼眸一如既往亮如星辰。

厉妃心头一震，指尖缓缓抚上楼容璟的眉头，声音有些哽咽：“你...是不是姓楼？”

“你怎么知道，阿璟就是姓楼，我叫楼容璟。”楼容璟露出惊讶的表情。

“因为...”

“奴婢洛洛，是楼公子屋里的侍女。”潼眠探查皇宫一番后，发现楼容璟不见了。情急之下使用塑形术易容成侍女直闯入栖梧殿。她从未见过厉妃，更不知她是位怎样的人，只能放手一搏了。

“侍女？ ”厉妃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竟没察觉小小侍女是何时冲进栖梧殿的，许是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楼容璟身上，忽略了旁人。

潼眠趁机扑到楼容璟身侧：“公子怎的又偷跑?”潼眠紧紧盯着楼容璟，试图让他认出自己。

楼容璟突然揪住她腰间的香囊傻笑 ：“洛洛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潼眠牵起楼容璟向厉妃行礼：“厉妃娘娘打扰了，我这就带公子回竹露苑。”

“明日便让司礼监拟旨。”厉妃亲手为他绾发插上赤金簪，“本宫要收你为义子。”

三更天的雾气漫进殿内时，潼眠搀着打哈欠的楼容璟退出栖梧殿。他袖中还揣着厉妃塞给他的玉牌，刻着“栖梧殿”的朱砂印还未干透。

“阿璟是如何认出我的？”二人踩着满地星辰并肩而走。

楼容璟歪头蹭了蹭她的肩头，一缕银丝滑落：“眠眠身上的香囊，阿璟认得。再说了，不管眠眠变成什么样子，阿璟都能认得出来。”

卯时的晨雾还凝在栖梧殿的琉璃瓦上，几十名太监已捧着鎏金册宝跪满宫道。楼容璟被套上玄色蟒袍时，发间银丝似乎多了几缕。

潼眠跪在末位宫娥堆里，她看着楼容璟懵懂地接过金册，突然想起昨夜他蜷在榻上数银丝的模样：“眠眠，我好像变成雪兔子了。”那银丝如今已有小半截浸着靛青色，分明是厉妃搞的鬼。

册封结束后，司马炿月趁着人多拽走了潼眠。

“我母妃如今已是碎天境，你疯了跑来招惹她？”司马炿月吼道，随即感到自己失态，语气渐缓，“我查到了周国公三年前曾带兵去过清风镇，绞杀了上百溇军，随后由小小将军被封为国公。”

“绞杀上百溇军？我那日不过带了几名侍卫，哪来的几百人？”潼眠思考片刻，猛然醒悟，“难道清风镇被屠村是因为这个！”

虽然清风镇的村民是飖澹人，但他们也只是普通老百姓，被奸人所害，死后还要被污蔑是溇兆人，简直是丧心病狂。

“周国公在朝中一向声望颇高，此事还得调查清楚。”

“阿璟被厉妃收为义子，我需要身份暂时留在大飖，侍女这个身份再适合不过了。”潼眠负手而立，正在思考着什么。

司马炿月眼眸暗淡，垂首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是太子，你想留在大飖，什么身份我给不了你？”

“阿璟被你母妃盯上，实属意料之外，为了确保他的安全，我只能以侍女的身份呆在他身边。还有...”潼眠欲言又止，“你母妃好像给阿璟下了毒，他的发丝变白了。”

“你想让我去查解药？”司马炿月瞳孔骤缩，略带着不爽。

“虽然不知道厉妃打的什么算盘，但虎毒不食子，我总感觉她下的不是毒药。”昨日初见厉妃，她看向阿璟的眼神全是慈爱，那是装不出来的，阿璟的发丝变白，定是厉妃所为，若不是毒药，厉妃给他下的究竟是什么药。

“自我从溇兆为质子回大飖后，母妃对我异常宠爱，原来她把对楼容璟的爱加倍给了我...”司马炿月有些落寞，他一直瞒着母妃楼容璟的身份，也许也害怕失去母妃的爱吧。

“阿璟不会一直呆在大飖的，你大可放心。”或许是看出了司马炿月的顾虑，潼眠打消了他的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