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兰筝死了。
死在新工作三面考场外。
心脏病突然发作,闭眼前他虔诚地许了个愿:下辈子让我做个身体健康的有钱人吧,拜托拜托。
蓦地回到当下,被擦得反光的卫生间地砖亮得夏兰筝头晕。
他弓腰抓住领口,狠狠深呼吸几下。
既然他已经死了,那现在是怎么回事?
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哗——
冰凉的液体迎面泼来,顺着下巴往下淌。
心脏的“砰砰”跳动声令他再也无法忽视。
他还活着。
来不及高兴,抬眼对上一道锋利的视线。
身前的男人相貌英俊,穿一件灰色针织毛衣。袖子挽至小臂,领口透出蓝色翻领。鼻梁挺立,上头架了一副细框眼镜。
轮廓分明的脸上毫无波澜,夏兰筝却品出一丝骇人的压迫感。
他背靠盥洗台,一手插兜,举着矿泉水瓶。
“酒醒了没?”
夏兰筝并未贸然开口,目光穿过男人,落到对面的镜子上。
还是自己的脸,皮肤更白一些。
奇怪的是他留着一头黑色齐胸长发,浸湿后,丝丝缕缕的自然卷贴在脸侧。唇角微微勾着,下唇戴了一枚银色唇钉。
夏兰筝有点懵。
“我姓夏?”
“难不成你真想姓楚?”
夏兰筝的瞳孔缩了缩,黑色长发,自然卷,楚家养子。
这不是他昨天看的那本男男买股文里的炮灰男配吗?这给他穿哪来了。
对面的男人又问。
“还记得你刚才对我说了什么吗?”
这句话里的嘲讽和不满就明显多了,夏兰筝隐晦地瞄了对方几眼。
没有白毛,没有泪痣,没有黑皮,更没有焊在身上的西装。除了那张英俊的脸,主角攻具备的要素他全都没有。
看来这人和他一样,是个工具人npc。
夏兰筝松了半口气,剩下半口堵在嗓子眼里。
原主是个无脑炮灰,唯一的作用是给主角之间的虐恋添砖加瓦。
由于他不断作死,剧情刚过半,就有从高高在上的楚家养子,沦为主角受暗恋者们玩物的迹象。
夏兰筝直接翻到原主的结局,被狗血味儿冲得直皱眉。
月黑风高的夜晚,游轮、酒精、甲板、鲨鱼,原主被暗恋原主受的炮灰推了下去。
掉下去都没声儿的。
夏兰筝眼睛一睁一闭,说多少次了,鲨鱼对人没兴趣。
他气坏了,把书一扔,倒头就睡。
可话又说回来,这位到底是谁?
讨厌原主的人很多,实际上想让他死的也不少。
男人抱着手看了他半晌:“你到底在犯什么病?”
“其实我失……”
男人点头打断:“你是想说,其实你失忆了?”
夏兰筝话锋一转:“其实我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男人沉着嘴角没说话,沉沉的目光从夏兰筝脸上刮过。
片刻的沉默,他轻笑一声,手臂落到夏兰筝身后,抽出一张纸巾。
“筝筝……夏兰筝!”
走廊里传来醉醺醺的声音,令夏兰筝汗毛竖起的目光在同一时间移走。
矿泉水瓶从侧脸擦过,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
男人擦拭指尖,说话时盯着他的眼睛:“夏兰筝,离我远点。”
他和一个喝得烂醉的黄毛擦肩而过,不动声色地错开几分距离。
黄毛瞥了一眼,没当回事,三两步上前勾住夏兰筝的肩:“怎么这么久,你该不会是想逃酒吧?”
烟味儿熏得夏兰筝头晕,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令他浑身僵硬。他还没适应这具身体,皱起眉一点一点回忆。
“没,我上了个厕所。”
显眼的黄发,手背上有块浅褐色胎记。这是跟原主一起瞎混的小弟,名叫余洋。这人在书里是个欺软怕硬的势利眼,有他出现的地方必定少不了是非。
果然,廊厅呈庄重典雅的中式风格,四周方正,棱角分明,红木屏风上面刻着“宛园”二字。
是主角攻陆严清名下的会所。
余洋絮絮叨叨说着胡话,没给夏兰筝反应的时间,拐入走廊深处,推开其中一间包厢。
烟酒气随声浪一起扑来。
夏兰筝被人往前带了一下,跨入大门,两颗骰子滚到脚边。
投出两个一。
弯腰拾起,再抬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向他投来。
“夏少,任务完成了吗?”
“对方怎么说,有没有答应你啊?”
一道道嗓音里颇显醉态,带着明显或隐晦的恶意。
“说不定还真答应了,”其中一人拖长调子,目光在夏兰筝脸上转了一圈,忽而停住,“你头发怎么湿了?”
余洋闻言朝夏兰筝看去,这一看也有点惊讶。
夏兰筝的发尖濡湿,鬓发贴在脸上。两颊呈现出酒后的红,可鼻尖竟也透着淡粉色。
余洋总觉得他有哪里变了,倒不是说长相,而是气质。
平日向来透着不满和烦躁的眼眸,此时竟无比清澈,昳丽的相貌因此徒增几分秀气。
不只是余洋,其他人也发出同样的疑惑,包厢里安静一瞬,目光变得炙热。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什么?”
众人脸色更加古怪。
余洋最先回过神,清了清嗓子:“任务,你忘了?”
夏兰筝一个激灵挺直背,死死攥着骰子,又听人问。
“对方怎么回答的?”
夏兰筝不语,到底是什么任务,纸片人的特点就是说话只说一半吗?
“他让我离他远点算吗?”
第一次当群演,台词念得磕磕巴巴。
对面几人打量他,嗤笑一声:“没了?”
夏兰筝的第二句台词,明显说得更有底气,他随手扔下骰子。
“没了,问这么多干什么啊。”
跟夏兰筝熟识的都知道,这语气说明人快生气了,最好什么都别问。
于是众人一点头,开始笑。也不知是夸他还是损他,又吵又闹。
“这么不给面子?不应该啊。”
“是啊,谁这么不长眼?”
夏兰筝绷着嘴角找位置坐下,抿了口余洋递过来的酒。
非常歹毒的味道,跟想象中的纸醉金迷不一样。
辛辣的味儿还没散,隔壁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响。
夏兰筝没见过这场面,差点惊得蹦起来。
包厢里的人却笑得更大声。
“什么玩意儿碎了吧,这下有热闹看了。”
有人推门进来,一屁股坐下,意有所指。
“新来的侍应生把酒打碎了,不知道隔壁是谁,反正这小服务员惨了。”
夏兰筝的手里被塞了一把牌,余洋就坐他边上,抽了张“大王”扔到牌堆里。
余洋打了个嗝:“啊?我刚才看见陆总在隔壁包厢。”
牌桌上几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勾起唇角。很显然,陆严清这个名字,让这场事故变得更有意思。
夏兰筝松懈的神经又开始狂跳,胡乱扔出张牌,被余洋笑着捡回去。
“人家那是2,你出一个8干什么,耍赖啊?”
剩下的话夏兰筝没听清,因为此时是他还记得的,为数不多的剧情点——
来宛园兼职的主角受宋星淮,打碎了陆严清珍藏的酒。
陆严清帮忙解围,却被酒桌上的人会错意,把人打包送上了陆严清的床。
看书的时候夏兰筝止不住吐槽。
小说里的受总有个美强惨人设,挑鱼龙混杂的地方兼职也就算了,笨手笨脚的毛病也是基操。
但更离谱的是书里的炮灰男配。
原主仗着自己的身世和相貌,在三个主角攻身边装腔,又要在宋星淮那头拱火。
骄纵嚣张,两面三刀,处处造谣。
仿佛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夏兰筝的道德感和求生欲在打架,但也只是一瞬。
上辈子他做梦都想用健康的身体重活一次。
穿书就穿书吧,毕竟来都来了。
原书的剧情才刚开始,只要他离主角攻受远一点,修罗场烧不到自己身上。
包厢里还在八卦。
“今天是什么日子,陆总竟然亲自来了?”
“听说在谈项目,”一人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五百个。”
夏兰筝来了劲,听着没接话。小说里的通货膨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一群公子哥见怪不怪,轻飘飘把话题揭过:“夏兰筝,你不去看看?”
此话一出,众人再次看向他。
灯光落在夏兰筝脸上,睫毛浓密,顺着眼睛的弧度低垂,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只听“噔”的一声。
夏兰筝放下酒杯,弹射而起。
他手一撒,没打完的牌砸了余洋一脸。
余洋右手夹烟,另一只手拉住夏兰筝的胳膊:“你去哪?”
还能去哪?
跑啊。
夏兰筝眯着眼睛打量众人:“不去,无聊死了,我要回家。”
没控制好音量,带着不清不楚的味道。
余洋像被烫着了似的,猛地松开手。
这人的手怎么这么软?
门被关上,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咂舌声。
“他急什么?今天吃错药了?”
“谁知道呢,平时听见陆总的名字,就他闹得最凶。”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准是刚才被拒绝了,觉得没面子。”
*
另一边,夏兰筝在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这是一辆蓝色超跑,定制漆身差点闪瞎他的眼。
不远处驶来一辆黑色轿车,正正好好在夏兰筝身侧停下。
司机冲他招手:“小少爷,楚董让我来接你。”
夏兰筝警惕地看去,在记忆中挖出这人的名字。
司机小李。
没别的,真就这四个字。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夏兰筝决定跟着npc解锁新场景。他站起来,等发麻的腿缓过劲儿。
可紧接着,车里另一个人发话。
“开车。”
小李面露难色,回头冲那人说:“二少,刚才的电话您也听见了,这是楚董的意思。”
楚家共有三个孩子,被叫二少的人应该是跟原主没有血缘的二哥,楚林川。
就在几人僵持不动时,另一道声音从车里传来:“没关系,林川,让他上来吧。”
低沉但温和,听得夏兰筝耳朵一痒。
两分钟后,楚林川似乎妥协了。
小李下车替夏兰筝开门:“小少爷,上车吧。”
夏兰筝生怕惹便宜二哥不高兴,全程低着头,动作又轻又慢。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你还真是知行合一。”
砰。
看清车内的人后,夏兰筝强装的镇定被一道关在车门外。
楚林川此时没戴眼镜,斜斜地瞥来一眼。
眼见着他动了动嘴唇,夏兰筝打断:“你先别急,我晕车了,缓一缓。”
这不是他在厕所里遇见的男人吗?也没人说这是他哥啊!
夏兰筝凭记忆给手机解锁,快速找到余洋的微信。
「X:刚才你们说的任务是什么?我喝得有点多,忘了。」
叮咚一声,余洋回道。
「余洋:那个啊。」
「余洋:给第一个进卫生间的人告白。」
「余洋:害,那个不重要。你真走了?没偷偷跑去隔壁见陆总吧?」
「X:。」
夏兰筝把手机扣在大腿上。
原主什么毛病,怎么连他便宜二哥都敢碰?
是想毁了这个家吗。
再往旁一扫,顺势看清车内第四个人。大脑飞速运转两秒后,他重重地阖上眼。
该死。
焊死的西装,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