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进更深的梦境后工匠的住所焕然一新。
可以猜得出:这里的破败与温馨或许就是梦境与现实的区分点。
但却不能直接靠砸屋子把安妮砸醒,否则就是在【分离】的地盘和清醒的她玩猫捉老鼠小游戏。
理事人的力量他们已经见识过,正面硬刚很难,尤其是这里还有她源源不尽的帮手。
更何况金羽还在她身边——不清楚她们之间关系的时候,不能让金羽去冒这个险。
要等到第三日梦境的坍塌时刻吗?
可安妮始终在一步一步往独栋的方向走,别说拖上两天了,在不阻拦的情况下怕是半小时就会赶到。
阻拦也行不通,只牵制而不杀死对方,哪怕是安格洛斯也迟早会受伤,杀死对方又会强化怪物的能力,还会加快独栋往梦里坠的速度。
破局点在哪里。
何清顿了顿,目光转挪向那棵镇子中央的树。
——如果说这栋楼是梦境和现实的交汇点,那么那棵长了梦泡的树又算什么?
在梦泡里睡去的玩家,真的是直接消失了吗?还是......
......
他的心里忽地腾升起一股悚然感,俯视向镇子里平白多出来的、似乎毫无生气的、集体向玩家包围的木偶。
——那张合照上没有这么多“人”。
“何清、何清?你想到什么了?”张仲年走到他身边拍拍他。
“我们在这里受伤了会往木偶的方向异化。”何清喃喃着道出自己的猜测,“那直接消失在梦泡里的玩家......”
——是变成了木偶。
几乎与何清想到这一层的同一时刻,另一边,鹿铃亥拽回一个队伍里拼命想往外跑的玩家,狠狠给了他一下,声音依旧很稳,只隐隐带着疲惫而愤怒的喘气声:“发什么疯!?”
“那就是、就是她!我看到她了!我和她有连接....!”那位玩家对鹿铃亥的愤怒视若无睹,脸上已经隐隐有些痴狂,鹿铃亥都险些抓不住他。纠缠间,只听对方语调混乱地陈述:“是她,没错的......!但是,她...她。”
“她根本没从梦里醒过来啊!!”
队伍依旧继续向东推进着,在鹿铃亥的带领下已经接近何清的所在地,有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还来不及听清、很快又彼此推搡着向前。有玩偶的残肢被不知谁的步伐带起,哒哒滚落在男人脚边,五根手指的指节被球关节连接着蜷曲,上面还套着不知是哪个玩家戴进来的戒指。
男人失神地看着,骤然脱力跪倒在地。
旦糖躲在林严身后,旁观着这一幕,看鹿铃亥眉眼低压着不语,于是小声地和林严交流:“这种事要告诉何清哥吧?”
“小鹿将军应该已经在说了。”林严和他咬耳朵,虽还不能立刻理清楚事件的全貌,却还是隐约意识到什么,下意识转头向鹿铃亥询问,
“那我们还继续砍木偶开道吗?”
鹿铃亥垂眼看着自己脚边的残肢。
“继续。”
他抬起头,瞥眼周遭开始向这边顾盼、但还未曾停下脚步的人群,提前把话说明白。
“已经死了的人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故人。”
“如果看到了自己熟悉的脸,动手,别犹豫。”
“就当帮他们解脱。”
他轻描淡写,同时握紧手中长枪,开始一字一顿重复何清的指令。
“在中央梦泡树那里停一下,我们得把树毁了。”
......
“何——清——”屋外远远响起蓬络招摇的声音。
“我们回来了——”
踏着木制地板的吱呀声,蓬络爬上独栋的二楼。他的头发并没有收拢,有几缕依然保持着战斗时的状态,铺陈着披散开,末尾卷起,如茧一般,毫不客气也毫不美观地将捕获者牢牢束缚在里面。
负伤的燕理轻巧的越过他,蹦到何清身边,才闷闷地埋头闭眼休息起来。
何清此时正坐在堆叠的木板上,一手捏着代表金羽的卡牌,一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蓬络这样严严实实捂着带回来的就是金羽——他们赢得不算容易,金羽在这里的应战技巧和身体素质都得到了质的飞跃,几乎反应掉了他们的所有进攻,好在他们也有优势——打斗中金羽屡次失神失力,都是何清远在安全处疯狂地调换面板数据,极不光彩、但确实好用。
成功让蓬络和燕理抓住金羽的破绽把她活捉。
半小时前,张仲年还在窗边目睹了何清走回房内、挑好平处稳稳坐下,随后就有无穷尽的金色灿光自他手中的黑色卡片中冒出来,堆了满空、又被他收纳储存起来。
如果那就是从金羽身上抽出的能量的话,张仲年至今仍不知金羽的上限在哪里。
但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再待下去相当不识时务。
“你们队员团聚先聊着,我也去找我的队友了。”于是他笑眯眯地轻快溜走。
阁楼上只剩下他们四个。蓬络找了个平缓的地方放下金羽,用万能的藤蔓顺手帮她理了理披散开的卷长金发,仍没有解开对她手脚的束缚。
何清当着她的面给燕理扎好了可以治愈的伤口,在她越发困惑狐疑的目光中,从容走到她对面坐下。
“金羽。”他喊了一声,郑重其事地开门见山,“你失忆了。我们的关系是性命相系的挚友,你忘记了。”
金羽的神情从狐疑变成了释然。
她良好的涵养让她骂不出什么话,思来想去,只淡定吐出三个字点评:
“在做梦。”
旁边蓬络站的地方传来一声没忍住的笑。
“确实是在做梦。”何清没理他,继续看向金羽,笑眯眯的,“那我换一个说法。”
“我花钱把你从你的旧公会挖过来了,现在你是我的队员——”
“停。”金羽打断他,“还是第一个版本吧。”
何清从善如流地点头,就听金羽又道:“如你所说,我们关系非常要好?”
何清继续点头。
“那我问你。”金羽眉眼间带上一丝冷漠的轻嘲,“我叫什么名字?”
何清顿了顿。
他当然知道金羽只是一个代号,毕竟金羽的哥哥叫做埃格斯汀——和矮人叫做阿瑞斯、【分离】叫做安妮一样,更符合他们世界的取名逻辑。
但是真名,也确实没有问过。
“......”
金羽见他沉默,眉梢微微挑起,意料之中,也没打算放过:“挚友,你怎么不说话?”
顾不得冒犯了,何清一目十行地翻阅起自己窥真技能里有关金羽的信息。
没过多久,精灵族为未来的新王举行授名仪式的内容就被他找到。
“富兰克林。”他毫无起伏地念出来,关上弹窗面板,继续和金羽对视。
金羽于是睨他一眼:“终于查到资料了?”
“......”
何清眯起眼回望,短暂沉默后突然笑了。
“可你信了呀。”
他摊开手,手上凝出金羽的灿金色箭矢,又倏地握成拳令其消散。
“你要是完全不信任我,我用不了你的能力的。”——毕竟他的技能使用有一个前提,是需要另一方的基础信任。
何清眉眼弯弯:“在发现自己的能力被抽走但又不知为何适应这种事还提不起防备的时候,我们金羽阁下就已经猜到答案、也相信答案了吧。”
金羽笑不出来了。
为人做事、交付自己的感觉让人新奇而熟悉,在跟那个绿色小子打斗的过程中时不时就冒出来,伴随着明显的、力量被抽走的片刻虚弱,扰得她心惊。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何清,片刻后金灿的纤长睫毛垂下,轻颤一瞬,再次抬眼时,眼中多了些不再掩饰的急切和坚决:
“你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我会离开我的族人去加入什么别的组织?”
“——精灵之森怎么了?”
何清瞧着她终于不再顾虑,便为她的问句组织起言语。
要让一个人相信自己长久以来生活、守护的地方最终毫无征兆地被毁于天外来物,这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好在金羽如今考虑了多方面因素之后已经选择最大限度地相信他的话。
“精灵之森覆灭了、或者说西普斯大陆覆灭了。”
他言简意赅。
“阿瑞斯,埃格斯汀,可能还有安妮吧,这是我们知道的、你幸存的同乡人。”
金羽的神情空白一瞬。
何清:“......很遗憾。”
她碧色的双眸放空,不自在地动了动被束住的双手,强令自己处理了这些消息后,又下意识地抓着一线生机急急追问:“哥哥现在在哪里?”
何清:“也在这片地方,估计还没有被他的队友找到。”
“他没有和我在一个队伍?”
金羽茫然地重新扫视一圈屋内——在她眼里,狭窄的阁楼里充斥着生活的气息,常用的工具还摆在手边可及的地方,宛如几分钟前仍有人居住在这里一般,现在被他们四个人突兀地挤满——她看着这一切,眼里闪烁着一些晶莹的东西,抖抖睫毛想将其抖落装作无事发生,不过失败了,最终只又垂下眼,闷声低低回答:“我明白了。”
竟是早有所感一般,轻易接受了何清的话。
“我的武器、我身体里过分充盈的能量、还有这片地方。”
“和我印象里的不一样。我能意识到的......”
她垂着头喃喃几句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警告:“你们不要站在会暴露视野的地方,无论我和哥哥产生了多大的分歧,爆发过多大的矛盾,只要他的记忆和我的正停在同一时段——”
蓬络刚被她提醒着从窗边向内挪一步,鲜红的箭矢就穿过他方才在的位置直直插入地板,又迅速地作血雾逸散开。
“——他就一定会来救我,并顺手射穿绑架犯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