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第一个工作日,庄静好坐哥哥车去上班,路上给左晓发微信:
“左老师,今晚的课照旧吗?”
她心里忐忑,生怕信息发出去被拒收。幸好没有。
她继续忐忑,担心左老师不回复。幸好对方回复她“照旧”,她高兴得两眼放光,却没注意到兄长瞥了一眼她的手机屏幕。
这一天庄静好很开心,见到每个人都要露出甜甜笑容。没想到临下班前,被公关总监黎敏叫住了。
她如今在哥哥创办的宠物玩具和用品公司做公关媒介,平时的工作简单说就是维护媒体关系,发发稿子,做做活动之类。虽然作为老板亲妹妹的身份并没有正式公开过,但几乎所有老员工都知道这一点,所以大家自觉呵护她,一年到头也难得让她加两次班。
对此,她本人的心态十分微妙:一方面不想被特殊对待,另一方面又享受这种特殊带来的诸多好处,比如不用加班;随时可以请假;某些烦人的媒体可以甩给其他同事对接……她也知道自己不能“既要又要”,在人类天然的惰性面前,她选择了当一只鸵鸟。
“静好啊,今晚有个饭局,可能得辛苦你跟我跑一趟。”黎敏拍她肩膀,笑着说,“就是你维护的那个萌宠在线刘主编,她来北京出差啦,咱俩跟她吃顿饭去。”
“啊?”庄静好面露难色,“可我今晚有约了……”
黎敏表情比她更为难:“这可怎么办呢?她指名要见你,还说上次和你聊天太开心了……你看一下,今晚的私人行程能往后推一推吗?我预计饭局差不多8点就能结束了。”
最终庄静好没拗得过,答应下来。她给左晓发微信,请求将今晚的课从7点改到8点半。左晓答应了。
然而,一直等到8点,饭局也没有要散场的样子。她只好再次给左晓发微信,说今晚可能上不了课,但希望能见她一面。左晓又答应了。
吃完饭,黎敏提议打掼蛋,刘主编正好爱玩这个,当场便说好。一桌刚好四个人,缺一个都不行,于是庄静好又被留下来。她万分抱歉地发消息给左晓,说要改时间。
“左老师,我还在加班走不开……今天可能见不了了……我们调到明天,可以吗?”(小猫哭泣脸表情)
左晓看一眼手机屏幕,起身走出咖啡厅。
为了今晚的教学,她在住处与庄静好公司之间约了个小排练室,庄静好第一次说要改时间那会儿,她正好出门。她在排练室附近咖啡厅等了又等,最后等来一只鸽子。
先是被那个哥哥当面羞辱,随后被这个妹妹放鸽子……左晓能不气?
更何况,庄静好参与了针对她的人肉行动,还妄图从二次元到三次元染指她生活,她原本就不该再搭理她,甚至应该给她点教训!
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让步,为什么呢?
左晓心里很清楚原因。一来她还没找到工作,而给庄静好上课会带来一笔可观收入;二来她就是要跟那个庄昱安对着干!他不让她接近妹妹,她偏要!最好把他的心肝宝贝带坏了,气不死他!
除此之外还有第三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她想起来都有点不好意思:是出自一个犄角旮旯小作者渴望被认同和喜爱的虚荣心……
她写文两年多,始终是个小透明,连签约都没过。没想到有个叫“静静等更新”的忠实读者,天天在她文里追更、发评论,还疯狂给她灌溉营养液,把她在写文这件事上仅有的那点自信心浇灌得油光水滑。当她知道“静静等更新”就是庄静好,而对方对她的作品居然迷恋到要从二次元穿越到三次元来催更,那点子虚荣心压过了被“人肉”和“掉马”的愤怒与恐惧。更何况,坏事都是那个混蛋哥哥干的,妹妹则是天真热忱而无辜的……
当然,她也一直有意拿捏,对庄静好的要求并非有求必应。但今晚,她却是实打实被人拿捏了!气不过,微信回复:“再说吧”。
庄静好到家时,兄长给她炖好了百合银耳莲子羹。见她食不知味,当哥的明知故问:“不是准你去上课了?怎么还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庄静好撇着嘴:“没上成,加班了……”
“嗯?”庄昱安面露惊讶之色,“难得。因为什么加班?”
“有个媒体主编来北京,黎敏姐让我一起去招待人家。”
“下次再提这样的要求,你直接拒了。”庄昱安表情严肃,“占用下属休息时间搞无意义饭局,这股风气要不得。我明天说说她。”
“别啊!”庄静好急忙说,“你没干过公关你不懂!这种饭局是免不了的,你就别为难人家黎敏姐了!”
“嗯。那你赶紧约下一次课吧。”庄昱安道,“还有,学乐器一定要勤加练习,你这两天练琴了么?”
庄静好表情尬住,小声说:“这两天哪有时间练啊……”
“那可不行。”庄昱安道,“你那老师不是再三叮嘱么,得天天爬格子至少一小时,你还答应人家了。回头人家检查练习成果,你打算怎么应对?”
庄静好倒吸一口凉气,起身远离:“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开始练吧……”庄昱安看着妹妹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接下来两天,庄静好约了左晓四次,她每次都说“再看”。庄静好知道事情大条了:她放人鸽子,人家生气了……
这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打开iPad,把“左小不怕诅咒”连载中的小说又翻出来,点开最新一章。上面显示的更新时间,停留在三月中旬的一天。
当初她之所以迷上这篇叫做《茉莉花园》的小说,除了一直很吃“左小不怕诅咒”的文笔以外,主要是因为这篇文的主角让她产生了深深的共鸣。
女主角茉莉从小被兄长如珠如宝地呵护,以为自己勇敢坚强,实际胆小懦弱,还很贪心。她既羡慕别人充满冒险的人生,又贪恋哥哥为他搭建的华丽城堡,一次次放弃自己衷心热爱的事物。直到某一天,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那个男人不完美,而且随着了解加深,她发现男人有很多很多的问题,她预感到自己将被他深深伤害。但是,她依然选择奋不顾身地跟随男人,跟随他走向未知,陷入贫穷、肮脏、阴谋、互相伤害……在不断的历练中,她逐渐醒悟,自己其实并不爱这个男人,她只是需要一个改变的契机,一场盛大的考验,使她真正脱胎换骨,与过去的自己决裂。她要从一个困在城堡花园的公主,蜕变为能够勇敢走向密林,靠手中利剑劈开荆棘、赶走野兽的女战士!
然而,小说在关键时刻戛然而止。
当茉莉如愿成长为女战士,她生命中出现了一个完美的男人,他尊重她,爱护她,愿意为她献上一切。男人向她求爱,而茉莉知道自己只要点头,就能拥有一座随时携带的花园。她依然是自由的,但她的生活将从此灿烂芬芳。她喜欢这个男人,却犹豫:我爱他吗?
与此同时,伤害她无数次的男主角痛哭流涕地跪在她面前,祈求原谅,并承诺自己已经悔悟,要与她重新开始。茉莉看着脚下这个已经远不如她强大,甚至显得软弱可笑的男人,心底有个声音说:我好像爱他……
天呐!庄静好再一次为茉莉的处境抓心挠肝。
她在高中时短暂谈过一段恋爱,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道算不算爱情——对,必须承认,她根本不懂爱情。但她觉得,爱情应该是光辉灿烂的,应该是慕强的。就像高中时她之所以喜欢许子轩,也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成绩也好。如果对方身上没有任何与美好、强大、高尚相关的特质,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爱上那个男人呢?当女主角经历了那么多的考验,成为一个自由、强大的女人,她会对从天而降的完美伴侣无动于衷,而是爱上那个曾经伤害她且毫无可取之处的男人吗?
她想要一个答案,所以苦苦等待更新。她也想过,也许“左小不怕诅咒”最终不再更新,但她是不是可以用几句话,告诉她那个答案?
她点开左晓微信,发起语音通话。
手机震响的时候,左晓正在挑选明天面试要穿的行头。犹豫了两秒钟,接通电话。
“左老师……”庄静好小心谨慎的声音传来,“对不起啊,这么晚打过来……你睡了吗?”?
左晓觉得好笑,憋住,道:“睡了,我在讲梦话。”
对方扑哧一声笑出来,片刻后说:“对不起啊,我前天真的不是故意放你鸽子……”
两天来她已经道过五六七八次歉了,怎么还来?左晓拿起一件浅紫色长袖衬衫,往身上比了比:“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谢谢。”庄静好顿了顿,“那个……左老师你明天有空吗?我想请你吃晚饭,或者午饭也行,看你怎么样方便。”
左晓想了想:“你们公司在亮马桥是吧?”
“是啊。”
“我明天上午正好在那边有个面试,中午过来找你。”
“啊!好!好啊!”
挂掉电话,左晓想象庄静好那头火一般的红发,还有糯叽叽的小脸,再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小读者兼小徒弟很可爱。
第二天是个高温天,天气预报显示最高温将达到34度。左晓本来都进电梯了,觉得热,又跑回去换衣服。
她在衣柜前端详了几秒钟,快速选了条藕荷色无袖连衣裙。虽是温婉风格、修身款式,但长度过膝,领口开得也不大。
然而,在见到面试官的一瞬间,她还是发现自己穿错了。
这轮是二面,面试官是用人部门负责人,三四十岁的男性,看向左晓的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左晓匆匆与他聊了两句,撂下一句“觉得自己和这份工作不太匹配”闪人了。人还没出电梯,便看到微信多了一条添加好友申请。
左晓来到庄静好公司楼下,在一楼咖啡馆坐了一会儿。12点05分,收到庄静好发来的微信,出了咖啡馆,步入大堂。
正是午休时间,大堂里人来人往。忽然听见一声清亮的“左老师!”转头就见庄静好飞奔而来,耀眼红发如同风中火焰。
左晓被结结实实地拦腰抱住了。“你今天好美啊!”庄静好抱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撒开手,小狗一样的眼睛上上下下扫描她,“像一朵纯洁无瑕的荷花,又像粉糯粉糯的水蜜桃……还像一块粉白粉白的慕斯蛋糕!”
“停!”左晓笑道,“看得出来你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庄静好挽住她手臂,正要往外走,忽然被叫了名字。
转头一看,是她顶头上司,公司联合创始人兼COO路飞。在兄长的两位合伙人当中,路飞长得更好看,脾气也好,庄静好喜欢和他玩。
她甜甜唤了声“路总”,路飞做了个搓鸡皮疙瘩的动作,大步走来。视线落在左晓身上:“这位是?”
庄静好骄傲地昂头:“我朋友!”
对方眼中欣赏之情溢于言表,左晓司空见惯,倒也不反感。正常范畴的欣赏她不反对,别和上午那色胚一样就行。
“你好,我是路飞。”路飞伸出右手,彬彬有礼笑道,“您怎么称呼?”
左晓浅浅和他握了握手:“左晓。”
路飞视线转回庄静好脸上:“去吃饭啊?”
“嗯!”庄静好觉得在这寒暄耽误了和左老师吃饭谈天的时间,语气有些急迫,“那我们先走了哦!”
“嗯,去吧去吧。”路飞视线再次转到左晓脸上,“很高兴认识你,再会。”
庄静好挽着左晓手臂往外走,笑嘻嘻地说:“我说的那家餐厅特别火,不过我已经预定好位置啦!他们家不光菜好吃,甜品也很绝,水蜜桃味道的慕斯蛋糕一定要尝尝!”
左晓失笑:“难怪你要把我比作水蜜桃和慕斯蛋糕,那我看你也像一种食物。”
“像什么?”庄静好满眼期待,左晓冲她眨眨眼:“麻辣小龙虾!”庄静好瞬间想到红红的小龙虾凶巴巴举着小钳子的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两人有说有笑的,刚走出大门,迎面又碰见熟人。两个女孩同时神色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