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瞬间的转变过后，男人脸上的戏谑忽然收敛了许多。
“行行行，我听你的。”男人忽然自言自语地轻笑了一声。
随后他转过头去，一个人对着墙角，自己和自己吵了起来。
“我只是想告诉你，没有人非你不可。”男人用略带顽劣的声音说道,“你就等着吧，看他最后会不会爱上我。”
小铁匠不知所云，趁男人不注意，索性将小兔收进箱笼，悄咪咪往门外溜去。
管他的勒！看起来这位高贵的生杀之神已经进化到自己陪自己玩的水平啦！
那么我也总算可以回家啦吧！
“不可能。”而高贵的生杀之神，因为吵得太入迷，此刻压根没注意他的动作，只继续面对着墙角，用那种略带埋怨的语气幽幽提醒道：“别玩了，你该给他造朔疆幻境了。”
“急什么？”男人声音又重新变幻回顽劣口气，冷笑一声，道：“既来之则安之。就算离开此界，真的让你找到办法治好他又怎么样？还不是长久岁月，相看生厌……”
“那也是在我得到过后才可能生厌……”看起来似乎有另一个幽灵控制了他的声带……那幽怨嗓音继续打断道，“我没有得到过的相看生厌，也会令我羡慕。按我说的做……否则……我会疯掉的。你不想看我疯掉吧？”
“知道了知道了。”顽劣的声音不耐烦低啐道，“真是的，这里明明有一个舒服的空间……出去了事情就会更好吗？”
“你该让他回想了。”那幽怨的声音最后提醒道，“其他的事，与你无关。”说完便彻底安静下去。
*
小铁匠摸到门口，正满目四顾，不知道该去哪里。
“嗯？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男人结束了自言自语，笑眯眯地追上来，“让我看看，咱们的小兔喂饱了吗？”
男人说完便接过箱笼，将小兔子提溜出来，摸了摸小兔圆滚滚的肚子。
“看样子你把我们的小兔喂得很好啊！”男人背对着月光，将小兔举得高高，用哄小孩的语气夸赞了一番，忽然点头自语道，“要不……以后我就叫你小兔子吧？”
什么。小、兔、子？——这也太敷衍了吧！
可是他说“以后”哎，难道他还打算纠缠我很久吗？
小铁匠正在认真思索这种可能性。
“对了小兔子，你知不知道……本尊其实还有另一重身份？”男人忽然满脸神秘地凑了过来。
“……另一重身份？”嘶，奇怪。
这种似曾相识的口吻……也让人印象深刻呢。
“对啊。”男人笑眯眯地说道，“我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魔域之主。现在你知道，仙界那群老东西为什么非要追杀本尊了吧？”
——来了来了，又是那令人耳熟的……“魔域”。
“你不会要说……你也是什么魔域守护神吧？”小铁匠忍不住嘀咕道。
“守护神吗……?”男人略带惊奇地挑了挑眉，“那倒不至于。我更喜欢别人叫我魔域之主，简称——魔主！”
魔主吗？
“……”小铁匠顿时无语。
为什么，这两个人明明长相不同，气质却又极度相似。
而且，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他们是同一个人。
可男人似乎不肯承认自己的另一重身份。
魔主，魔主，这个称呼，也好熟悉……
啊……头好痛，要不还是不想了吧！
“那……既然仙界去不了，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小铁匠弱弱地抬头，恳请男人带他回南海。
因为就在刚才，他发现他不认识回去的路了。
“哼。”男人轻嗤了一声，挡在他前面，“你竟然还想回去？你既得知本尊真实身份，也应当知道，你随本尊闯荡已多时，在仙界那群小老头看来，早已是本尊的同僚，你以为你还回得去？”
“那个……”小铁匠犹豫道，“和他们讲一下道理，不就可以走了吗？”
“他们为什么要听你讲道理？”男人抠了抠他的肩膀，直接将他捉起来，哼声道，“天规森严，没人听你啰嗦的。”
“我……”小铁匠一时无语，正拼命挣扎，试图从男人的魔爪中蹦下来，却见周遭白光闪烁，余光中人影幢幢，不知不觉间，发现果然如男人所说，追兵们已将整条街的出口都围了起来。
“看到了吗？他们来了。他们不会放过咱们。”男人一手抱着他，一手抽剑便冲出去，又和追兵们打了起来。
兵戈相撞，目不暇接，仙术的虹光不断在他身边擦过，又被男人手中的剑挡开……
男人的确很能打，但一波追兵被打退，更多的一波又猛攻而来，仅凭男人一人，已经渐渐难以抵挡了。
而从始自终，自己都被他好好地护在了怀里。
很快，男人便裹着他一边招架，一边往远处飞奔。
“小兔子，你偷了太阴星君的仙兔，本尊为了保护你，魔气暴露……今日定无活路了。”男人好不容易甩出追兵一段距离，这时候忽然从冲天的魔气中摔下来，重重砸了下去。
“那……那怎么办？”他垂头，略带困扰地看着脚边这个可怜兮兮、浑身是血的男人。
“小兔子，现在只有你能送本尊回魔域了……”男人咳了些血丝，勉强坐起来，一脸恳切地看着他，“回去了，本尊也就安全了。”
“……好吧好吧。”小铁匠为难地摸了摸头，算了，他这一身伤，说起来也是为了保护自己。那咱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小铁匠将箱笼收到腰后，将男人扶了起来。后者顺势趴在他背后，扯着殷红的嘴唇，笑道：“到了魔域，我给你封官加爵！”
“不必了不必了。”小铁匠愣了愣，“送完你，我就回南海休养生息去。”
“你还打算回去？”男人趴在他身后，气得磨牙哼哼，“你离开我的保护，恐怕是会被他们当场剿杀。”
“这……再说吧。”
小铁匠正纠结男人的聒噪，想着要不要将他半路扔下，说话间，偌大一片无尽荒原已经出现在眼前，黑云低沉，秃鹫在夜色中盘旋。
“到了。”男人指着一条气氛明显变得阴森的分界线处，说道，“这就是魔域。”
啊?
所以魔域……这么近?
明明才走出两条街……
小铁匠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
身后追兵喊杀，已在迅速逼近，小铁匠回头看了看，索性将男人在分界线前扔了下来。
“那……我还是送你到这吧，我回去了！”
男人原本已经生龙活虎起来。见他转身要走，忽然如被抽走了力气，再次软倒了下去。
“咳。小兔子，你要将我扔在这里？追兵重重，本尊今日必死无疑。”
“你不是说，到了魔域就安全了吗？”小铁匠一脸为难地回过头来，“现在只有一步路了，你站起来走一下马上就到了。”
“你知道魔域多大吗？横纵九千里。”男人扶着胸口又咳了咳，“本尊要走到昭瞢城，至少还得三天三夜，你不管，路上我就会被他们杀死。”
昭瞢城……
小铁匠皱眉。
怎么也很耳熟。
“你不能让自己魔界的属下出来接一下吗。”小铁匠这话含在了嘴里想说，可看周围一片荒芜，男人又一副快要断气、摆明了赖他到底的样子。只好改口道：“算了，我真不该收你的钱。”
说完便叹息一声，走了进来，重新将男人背起来。
“这样，你算上了我的贼船了。”男人趴在他身后，顿时喜笑颜开，“小兔子，以后你就是本尊的人了。”
“利用别人的同情心达成目的，是一件很无耻的事。”小铁匠吭哧吭哧地走进黑雾中，忍不住侧头轻啐了一声。
男人趴在他身后没有回答，但却突然对着他的脖子咬了一下。
“啊！”小铁匠吃痛，回头瞅去，便看到男人用略带暗光的眼神，幽幽地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回事，我不是答应送你回家，还突然咬人干嘛！”小铁匠皱巴着脸骂道。
“这么容易受骗，必须惩罚你。”男人说完这句话，眼中的暗淡便消失了，重又恢复成一副心情大好、意气风发的模样。
真的是……怪里怪气的，有那个大病一样！
算了，我忍！
*
小铁匠背着男人一路西行。
夜雾下，两人很快路过了一条碧蓝的长河。
“看前面，我们到幽冥河了。”男人这时候指着前方说道，“你也累了吧，我们去前面休息一下。”
“你也好意思说累？”小铁匠顺手将男人扔在了石头上，兀自跑到河边舀水喝。
他喝完了，正打算用水袋装一些带回去给男人，舀着舀着，却发现水底沉着许多闪闪的磷光，仔细看去，才发现是许多发了绿苔的白色骨架。
“啊！”他顿时轻抽气一声，瘫倒在鹅卵石滩上。
一些血色的厮杀画面，忽然闯进他的脑子里……
“怎么回事，我好像能感受到这些枯骨的记忆……”小铁匠慌了慌神,连连往后退去，“这个地方也太邪门了。”
“看起来你已经被河底的阵仗吓到了哦。”男人这时坐在身后石头上，撑着头对他无奈笑道，“整个朔疆魔域，到处都是这些景象，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呀。”
顿了顿又轻叹，“……也不要怪我。我原本是不想给你看到这些可怕的东西。”
奇怪，男人这会儿的表现又像是个看客，浑然不同于刚才的样子了，仿佛这河里的枯骨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他不是此地的主人吗？
“他们不会变成鬼魂跑出来吃人吧！”小铁匠见状，吐了吐舌，打趣了一下，试图表示他没在怕。
男人不知道回想起了什么，忽然愣了愣，缓缓点头道，“不会。它们不会伤害我们。”
“反正都上了你这条贼船了，还有什么恐怖的东西，都一起亮出来吧。”小铁匠从地上爬起来，不齿地笑了笑，“我的胆子可是被吓大的！”
男人很快便回过神来，但脸上的神情，又忽然恢复了冷静，就连声音也变得闷闷的，呆愣了不少，像是被雷击了一样。
“好……那我就带你四处逛逛，介绍一下咱们的魔域吧。”
*
小铁匠不知道的是，男人刚才的确在认真回忆，魔域的幽魂究竟有没有主动攻击过他这件事。
答案是……这么多年了，朔疆的幽魂们，从来没有主动攻击过他。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这不妨碍他将面前的人视作毕生的仇人。
覆灭凌府的人是面前这个人，就算那只是另一个世界的他，也无法否认他们、或说过去的他们，曾是同一个人。
这才是男人忽然冷静下来的原因。
他甚至漠然想着——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梦境中的另一个自己曾不经意提过……面前的人，只剩下五十年寿元。
他倒也不介意在这个梦里拖上五十年……给濒死的仇人献上一个美梦。
就让他在这场五十年的大梦里，浑浑噩噩地熬掉所有的寿元。
这样的话，既不算欺骗梦中的自己，也足够告慰凌府所有的亡魂了吧！
呵。
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梦，就轻易地原谅这个人……
所有人……他杀了凌府满门……
也因为是梦，所以不管怎么造作，心底都不必背负任何负担……是这样的吧。
坏凌二想到这里，面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邪恶的微笑。
可惜，此刻他所有的想法，都很快被另一个他察觉到了。
*
“有我在，你不可能伤害到他。”另一个他凑在他耳边，声音沉沉地提醒道。
“哦？”坏凌二抬眉，轻嗤了一声，“你有意思吗？一天到晚盯着我？”
“继续。”另一个声音没有正面回答，只轻声在他耳边说道，“带他去万幢崖。”
“哼。”坏凌二果断收起所有情绪，在脑海中传音，“你别一直跑出来，会被他当成疯子的。”
另一个他没有继续回答。
“哼。”他于是冷哼一声站起来，与此同时，挥手凭空造出大片魔域的生灵。
“看到了吗？这是地精、这是魔灵、这古代铜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