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本来想等到吃饭,或者吃完饭之后再心平气和地坐下跟沈缚聊聊这个问题。
他已经不抱希望沈缚能说实话,只是想看看沈缚能扯出什么新的谎话来圆,方便他从中找到蛛丝马迹。
找不到看个笑话也行。
结果还是没能忍到那时候,在车上就开始跟司机吵架,其实有点危险,林疏叹了口气却不觉得后悔,只觉得疲惫。
他的各种想法各种筹谋各种安排,一见到沈缚就会全然崩塌,他就不会像一个成年人,跟处于叛逆期的青少年一样,变成一个被情绪掌控的人,被推搡着往前走。
要是沈缚很理智很淡定的话,就会显得他很不懂事很幼稚,林疏不喜欢这种感觉,理所当然的,他也不喜欢沈缚。
沈缚回答他:“是妈告诉我的。”
“……”林疏对这个称呼非常不满,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不干扰当前的话题,“嗯,我知道,她跟你通风报信,还躲着我。”
“真奇怪,那件事过后,她应该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之外最讨厌你的人。”
沈缚态度坦然:“因为我们的感情很好,我很爱你,打动了他们。”
林疏:“……”
林疏挑眉:“何以见得?你现在连句实话都不愿意告诉我,我怎么跟男朋友分手的,为什么回国?”
这个问题他都快问烂了,可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残缺的,甚至是真假参半的,倘若葛秋婉私下跟沈缚保持着联系,那么他们八成一人说一半,已经串通好了。
沈缚条理清晰道:“爸因为意外去医院检查,查出来了身体问题,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认,一刻都不能拖,妈既要照顾病人又要处理公司的事,独木难支,你为了陪他放弃了刚建立好的工作室雏形……”
“后来,熬到了爸做手术,”沈缚微微叹了口气,“但你从此放心不下他们,干脆彻底留在了国内。”
“你是在哪个部分出场的,什么剧情?”林疏插话,“我忙着带着我爸看病,不会还有精力跟你谈恋爱吧。”
沈缚:“……”
沈缚闭了闭眼,视线固定在前方:“你刚回国,确实没有精力处理很多事,爸的病已经足够让你精疲力竭,是我抓住这个机会主动找上你,跟你说我可以帮你联系医生,维护公司。”
他声音很轻:“就当是弥补我曾经的过错,你同意了。”
林疏摩挲着下巴沉默半晌,大脑高速运转从中分析崭新的关键词:必不可少的帮助、公司、医生。不可否认沈家在A市只手遮天的地位跟沈缚本人的能力,无论什么问题选择他来帮忙一定是最优解,听上去没什么问题,但这是针对正常人来说的,沈缚不是正常人。
原来他就是这样被沈缚胁迫结婚的。
“至于你跟他分手的原因,”沈缚顿了顿,“我没有骗你。”
尽管已经大概知道沈缚会怎么回答,林疏还是走流程一样问了一句:“如果真这么简单,你一开始为什么要隐瞒?我失忆了,也该对我爸的身体情况有所了解吧。”
“我怕你会再伤心一次,也怕你自己生着病,还要为了家人担惊受怕。”
果然是这样,林疏了然之余不免垂头丧气,把脸深深埋入抱枕之中,片刻,他抬起来:“既然这样,你应该不介意我亲自确认吧。”
“我想联系江临光,你能帮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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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联系江临光,你能帮我吗?”
林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对面季麟手中刚举起的筷子应声而落,掉到盘子里溅出一点汤汁,最后一根在桌子上勉强稳住,另一根彻底滚落在地,引得周围的食客纷纷侧目。
服务生一路小跑着过来给季麟换上新的,他接过来半天才憋出一句:“不是说为了感谢我才请我吃饭的吗?”
季麟真给自己染回了黑发,发型也比金发时期收敛了很多,但耳朵上的钉子依旧不变,黑曜石在灯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倒是与他今天的一身黑很相配。
当然相配,因为季麟是故意这么穿的,接到林疏的临时邀约时他险些落下眼泪,当即窜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套房产的长达五米的衣帽柜里挑挑拣拣,最后选定了这么一套很显贵气但又不过于骚包的偏正装,考虑到林疏喜欢亮晶晶的玩意,他还特地往胸口别了一枚闪瞎眼的胸针,不知道林疏比较中意什么牌子的香水,他出门前专程用肥皂水把裸露在外的皮肤搓了一遍,以便于林疏靠近他时,闻到这股味道会觉得他是一个爱干净的年轻帅哥。
凳子还没坐热乎,林疏期期艾艾的一句话飞过来差点让他碎了。
“好不好嘛,现在我在A市人生地不熟,能拜托除了你就只有飞云了。”
林疏对面前的人极度扭曲的内心戏分毫未觉,笑意盈盈地说出他的请求,似乎根本没想过会有被拒绝的可能。
见季麟仿佛石化了一般,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欲哭无泪,林疏也不着急催他,自顾自夹了一筷子肉末放到嘴里咂吧,中午的番茄鸡蛋面很好吃,老板跟他很熟,一上来就招呼他“小明星来了!”,也不用他点餐,忙前忙后地给他呈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鸡蛋跟汤多,番茄跟面少,他理应吃得很开心,如果不是因为桌子太小,他的小腿老跟沈缚撞上的话。
下回整个长方形的餐桌,他跟沈缚一人一边。
想着想着,林疏也走起神来,放进嘴中的筷子头没留意,把一侧腮肉插出来个凸起,还是季麟左右互搏着把自己调理好后,委屈巴巴地提醒他:“这样会流口水的。”
林疏下意识闭嘴,“啪”的把筷子咬在嘴中,他随后便反应过来季麟在跟他开玩笑,他又不是张大嘴在发呆,但想到筷子,林疏感觉光舔筷子舔了这么久有点恶心,他嫌弃的一把把筷子抽出来,不料因为含了太久,他猛地一抽,真的在筷子尖端牵扯出勾连的银丝。
林疏:“……”
季麟:“嗯?嗯嗯。”
林疏:“?”
林疏把筷子扔到一边,强装淡定地抹了把嘴,轻咳道:“怎么样?可以吗?”
季麟刚拾起破碎的心,闻言本能地想拉踩一脚正宫:“沈总怎么不——”话没说出口,戛然而止,饶是茶如他也觉得妻子让丈夫帮忙联系他前男友这事不太人道,没有深仇大恨应该做不出来,于是轻轻地闭了嘴。
然而,林疏显然没有一点有夫之夫的自觉,贴心地替他补完:“我怎么不让沈缚帮我找?我当然最先找的他呀,不过,靠他这辈子能找到就不错了。”
说着,林疏可爱地皱皱鼻子,把季麟当成一位好友抱怨:“我还有点担心呢,不该让他找临光,要是他想不开把临光害了怎么办。”
林疏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还是得靠你呀。”
季麟:“……”
季麟觉得,他虽然没喝酒,但是有点微醺了,低了低头努力控制着上扬的嘴角,以防把脸笑歪,确保用自己最帅气最英俊的那一面对着林疏:“那我托人帮你找找吧,到时候联系你。”
“嗯嗯。”林疏喜笑颜开,美滋滋地扒拉米饭。
可随后,季麟忽然想起来一个事,天崩地裂的沮丧如陨石般直冲他面门而来,季麟眼冒金星道:“等等,不是说好了要离婚吗,为什么突然要去找前男友了……”
“找不到理由离,暂时可能离不掉,除非我去起诉他,不过没有正当理由估计也会败诉吧。”
季麟对他的脑回路感到一头雾水,细细品了品,拧着眉认真道:“那你是要去找理由吗?”
“嗯,差不多吧。”
“你想出轨然后迫使沈缚伤心绝望抑郁之下主动跟你离婚吗?”
季麟伤心绝望抑郁地夹了一筷子肉放到林疏的盘子里,喃喃道:“为啥要舍近求远呢……”
林疏:“……”
林疏无语了:“不是……我不会出轨,而且,凭他的态度我就算把小三领回家,让他睡床底下他也睡。”
“真的吗?”季麟犹如听到了什么希望,两眼放光,“太好了!”
林疏:“……”
季麟审视了一下他们的关系,说了个很新颖的词:“那你们这算什么,表面夫妻?”
林疏皱眉:“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只有一个法律层面上的婚姻关系,但没有实质上的婚姻内容,不在一块生活——抱歉。”
季麟的电话响起,他止住话头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擦了擦嘴,冲林疏比了个手势,走到落地窗前去接。林疏对他的通话内容没有兴趣,径自夹起一块小排,用筷子把上面的瘦肉撕下来,挑起一小块米饭就着吃了,尽管名义上是做东请人家吃饭,可实际上林疏全是按自己的口味点的,反正季麟也不会介意。
林疏反刍了一下什么叫“表面夫妻”,他确实不跟沈缚在一块生活了,也不会跟沈缚上床,但他们私下也不会各玩各的,在公司里依旧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他们之间用“表面同事”来称呼更加合适。
季麟这通电话打得很长,林疏把米饭吃光了,又给自己盛了碗汤,鲜美的蛋花汤还滚烫着,飘着一层勺子搅动激起的泡沫,林疏吹了吹,不着急喝,摸了摸肚子,百无聊赖地靠在靠背上思考人生。
电视剧里,失忆的人去到失忆前常去的地方,或是见到某些特别的人,复刻特别的事都会想起一些片段,可迄今为止,他住了三年的婚房去过了,除了床头柜里用途不明的绳子以外没有别的异常,他上班的公司也去过了,除了从天而降的一个替身吓了他一跳以外,什么熟悉的感觉都没有,就连沈缚,这个白天一块工作晚上一块睡觉的白给老公也没少见,可再怎么用力回忆,大脑还是空空如也。
江临光固然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但也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他身上,关键还是沈缚啊,要离婚的话……
林疏将游离的目光放在往回走的季麟身上,身材颀长的青年高挑着一边的眉毛,挂着一个玩味的微笑,坐下之后静了片刻,像分享一件趣事一般问林疏:“你猜猜谁打的电话。”
林疏坐直了,跟他对视两秒:“沈缚吧。”
季麟摇摇头:“不是,是我爸。”
林疏:“……”
他扶额:“真是看不出来,令尊家风这么严苛,是催你回家睡觉吗?”
“他问我,是不是跟小林吃饭呢,我说是。”季麟压低嗓音,神神秘秘。
林疏一愣:“我……还认识你爸吗?”
季麟晃晃指头:“不夸张地说,A市没有不认识你的,我之前不是说过,你们俩结婚的时候,你老公差点就做到人手一份请帖了。”
“……”林疏动了动嘴,“然后呢,他看见我们了?”
“唔,应该是有他的熟人看见了,把咱俩汇报给他了,”季麟十指交叉,抵着下巴,一脸深沉,“他很好奇,一直在盘问我。”
“吃个饭又怎么了,我不能跟人吃饭,还是不能跟你吃饭?”林疏想到季麟说过的转学原因,讶然道,“不会还因为上学时候那事吧,你也就是烦了点,没做什么别的啊?”
季麟十分欠揍地卖关子,顺带卖惨:“怎么会因为这个,他们知道我跟在你后面跑不说支持吧,还觉得我眼光不错呢,转学是让你老公逼的。”
“所以,原因?”林疏不配合他,大有他不说立刻起身走人的态度。
季麟幽幽吐了口气,迷惑道:“话说在前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知道你俩要离婚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