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泠走后不久,闲望舒就到了医院,她站在白陆英病房门口看着里面的白陆英,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闲望舒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白陆英的时候。那时白陆英穿着一身白裙子,白陆英的一颦一笑温柔动人,当时见到的第一眼她就在想,如果她是男人,一定会爱上这样一个明媚的女子。
而今,时过境迁这么多年,她老了,白陆英也老了,那个明媚的女子在时间的打磨中变得憔悴,而她也被风雨折磨的凌厉孤傲。
闲望舒长长舒了一口气推门进去。
见到闲望舒,白陆英并不惊讶,白陆英顿了一会转而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好久不见。”白陆英率先开口道。
闲望舒沉默了半晌终是回应了一声:“好久不见。”
闲望舒在病床旁坐下,望着白陆英的面容有些失神,白陆英的眼角爬满皱纹笑起来时看的更明显,那些被闲望舒用尽办法掩去的痕迹,却被白陆英欣然接受。
闲望舒倒也不禁感慨,原来时间从来没有放过任何人。
“我们有十几年没见过了吧。”闲望舒喃喃地问。
白陆英想了想回答说:“十二年了。”
“十二年了啊……”闲望舒仰头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颇有些感慨的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找到那个孩子了吗?”
白陆英摇了摇头,她找了近三十年都没有寻到他的消息,这一生怕是有缘无分了。
“我知道你会来的,这么些年你过得也不容易。”白陆英从一开始就知道当时接走林泠是为了林泠好,只不过闲望舒这么些年强势惯了,对于这件事闲望舒对林泠从来都是只字不提。
闲望舒只是摇摇头,她来之前其实都想好跟白陆英的措辞了,可是当她真真切切看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却发现那些想好的话一句也想不起了。
两人都有些沉默,这须臾年的光阴谁也没有办法一语概括,她们之间到底又该说些什么呢。
白陆英仔细看了看闲望舒,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闲望舒感知到白陆英在看她,抬起头正巧撞上白陆英的打量的目光。
视线的碰撞两人都是一愣,随即都笑了起来。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漂亮,气质也好,光是站在那里就像一个高傲的公主,和你相比我都有些自惭形秽了。”白陆英没来由的说了这一句,闲望舒闻言敛去了笑容,目光里翻涌着某种情绪。
“你作为林泠的母亲,是我的选择。”闲望舒以为这个秘密这辈子她都不会告诉白陆英,而就在刚刚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她就特别想告诉白陆英。“我第一次见你就特别喜欢你,我想你生出来的孩子会不会也和你一样招人喜欢。”
白陆英完全没有想到会听到闲望舒这样的回答,她记得当初是林书言找到她的,当时她经济困难又着急用钱,林书言愿意帮她而条件就是要一个孩子。她完全没想到这一切都是闲望舒的意思。
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的爱的丈夫有别的女人的孩子,还是她的意思。
闲望舒自然是看出了白陆英的不解“我不能生,这辈子注定不可能有孩子,但是林氏不能没有后,是我逼他的。这么些年其实林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林泠不是我生的孩子,书言出事之后的那几年,林家旁系亲戚觊觎产业手段卑劣,为了林泠能够在林家活下去,我不得不表现出很讨厌她,让她无法成为威胁,但是——”闲望舒摇了摇头“我想的太天真了,那天如果我晚到一步,她说不定就死在里面了。”
闲望舒真的不想再去回想那一天。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周围一切都是黑漆漆的,林泠瘦小的身躯就在那个房间里死死抱着个娃娃奄奄一息。
闲望舒想象不到当时的林泠有多害怕,林泠当时还只是个孩子,每当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她极度的自责,如果不是她经常关林泠禁闭,林泠也不可能被人有机可乘的加害。
这么些年她不和林泠亲近就是被这件事给吓怕了,林泠作为林书言唯一的孩子,她输不起。
这件事白陆英也知道,之后的那几年,林泠趋近病态的害怕黑暗,慢慢再大一些时,林泠竟开始会自己关自己。
其实这些白陆英都知道,是林泠自己在疏导自己不去畏惧,看到林泠的样子白陆英也很痛苦,可她帮不上林泠,这种深深的无力感也让她怕极了。
“这么些年,林泠有你照顾我真的很感谢。”闲望舒褪去了自己一身的高傲,真诚的像白陆英道谢,当时除了把林泠送走闲望舒真的再也想不出其他办法能保证林泠的安危,如果当初没有白陆英,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陆英笑着摇头“不用向我道谢的,往后她就要拜托你了,我身体的情况自己也知道。”
闲望舒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其实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徒劳,白陆英的身体情况已经油尽灯枯到垂危之末了,之所以能撑到现在,不过就是放不下林泠和还没有找到那个孩子。
窗外忽而飘起了雪,洁白的雪花轻轻落在玻璃上又很快消融,白陆英望着窗外似乎想起了从前的那些往事。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你,为什么取名叫林泠。”白陆英曾经查阅过了很多关于泠字的解释,这个字多半确实冰凉和凋零之意,白陆英知道闲望舒对于林泠是喜爱的,可是即使喜爱为何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曾经我本想给她取王令的玲,意为美玉,名字细细读来绵绵叠叠又上口,后来是她外公说玲字普遍缺乏新意,倒不如取古籍里的冷僻字泠,虽然是清冷凋零之意但是名字多半和自身相反,故此取了这个字,也是希望她能够做个热烈向阳的人。”
原是如此,白陆英之所以不怎么爱叫林泠名字的原因也是因为她怕林泠成泠字寓意的人,而今有了解释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终于放下了。
闲望舒走到窗前向外看,今年的雪来的真的是别样的迟啊。
这样年月到底是过了多少次呢,她已经记不清了,每次忆起从前再蓦然回首却发现自己已经年过半百,年少时的天真岁月都已经离去,年轻姣好的面容也已经爬上了皱纹,那颗拼命跳动热血的心也已经百孔千疮只剩寒凉。
现在闭上眼还能想起林泠刚刚出生的时候,一张小脸皱巴巴的,她还好一阵失望过,后来林泠长开了,眉眼越来越像白陆英,笑起来时又像林书言她就喜欢的不得了,她还发现林泠虽然不是她生的,但是性子中竟然有几分像她。
她记得每每跟林书言说起这个事的时候,林书言总会把她抱在怀里不说话,她知道林书言是觉得对不起她,可闲望舒却一点也不觉得,每每说起这个事都是她在哄林书言开心。
后来林书言失踪,偌大的林家只剩她和林泠,再到后来只剩她一个人。
她不是不寂寞的,曾经的美好在那个林家里就像是她做的南柯一梦,梦醒了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她只能拾起那颗金刚不坏的心去扛起林家。
在林家的波云诡谲她靠自己一个人艰难的走过来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她想要去靠近林泠,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低不下那个头了。或许是真的如那句,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了了。
闲望舒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总会想如果林书言在就好了,她不用那么累,有苦楚也可以跟他说,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呢。
所有人都说林书言死了,说的几乎闲望舒自己都快相信了,可是他答应过她的,他会回来的。
林书言答应她的事从不食言,或许只是需要她等得时间长久些,她等得起,即便是耗尽这一生,她也会去等他。
闲望舒在窗前站了许久许久,久到这个世界已经蒙上了一层皑皑的白雪,她转过身跟白陆英道别,临走时她听见白陆英说:“你会比我幸运的,至少那一程山高水远,他从未负你。”
闲望舒仅仅只是顿了一会便毫不犹豫的走了,因为闲望舒坚信林书言会回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白陆英心中所爱已逝,闲望舒不同,她尚有来日可期,虽然音讯渺渺但好过全无。
人世浮沉,谁又不是苦苦煎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