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这里的神明大人吗。”
大约7岁的小女孩从樱花树后慢腾腾地冒出来,手指有些紧张地捏着病服的一角。
这句话在小女孩的口中说出,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也带着一丝敬畏和疑惑。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听着很舒服,但我却觉得她的嗓子似乎有些哑了。
那是我在梦中第一次遇到能看见自己的人,让我有些惊奇也有些困惑。
我没有说话,看向四周,快到太阳下山墓园已经没有人了,可想而知,她询问的对象就是我。
她看的是我,而我又该如何回应呢?
“我不……”我想开口解释。
小女孩以为我不语地站在原地,只当我是默认了神明之说,将手中的某个东西珍之又重地在病服上擦了擦。
“你的眼睛颜色很漂亮,”小女孩十分认真地说。
我缓慢地回过神来,看了看那孩子眼中毫无掩饰的紧张与希冀之情,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开口说出原先想好的那句——不是,我是鬼。
“啊……谢谢,”我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起来,直直烧到耳后,目光不自觉飘向别处。
我原本苍白的脸色泛起一层红,那红色有些浅,但绝对不容忽视,直接从脸颊延伸到耳际,没入黑而柔软的头发里。
“你的眼睛也很漂亮。”我客套地说。
她的棕色眼睛如同蜜糖,深邃且炽热,充满了独特的魅力,确实很漂亮。
“我想要知道一件事情。”小女孩开口。
她像是怕被否定,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只要诚心祈愿,神明大人就能听见我的愿望了,这是真的吗?”
她摊开的手掌心汗津津的——尽管她已经认真擦拭过了,上面静静躺了一枚生了锈的方孔铜币。
我没有办法回答她我不是神明,只是单单沉默不语,想着她应该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后就会感觉无聊,然后马上离开。
小女孩见我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开心起来:“我想要见到丹子,告诉她,我有些想她。”
我是个心软的人,尽管是梦里虚假的人物,我也不太想因为我的原因让人感觉到难过。
“丹子?”我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这是个我没有听过的名字,“是你的朋友吗?”
她点了点头:“是。”
“她的全名是什么?”
“三原丹子。”
“年龄?”
“大概30多了。”
“工作?”
“妈妈。”
“她长……”话问到这里我不自觉地停下来。
这一天下来我也没有闲着,尝试过走出出墓园,跳出墓园,飞出墓园,后者我没有飞起来,前两者我像是碰到了一堵空气墙。
想到这里,我懊恼地蹲下来和小女儿平视,对上她充满着希望的眼睛,艰难地启唇:“抱歉,我可能帮不了你。”
“为什么……”她的眼眸里闪烁着泪光,双唇紧抿,似乎在极力抑制那即将涌出的泪水。
“我还想去看看大海是什么样的,沙滩是否是想象中的柔软,了解蝴蝶它为什么会飞,如果下雨的话,可以看看街上的人打着伞……”
我打断了她那段话。
“因为我出不去,”我耐心解释,“我出不去这座墓园。你应该去神社,将银币投入箱内,然后用尽你的力气摇晃铃铛。”
“这样啊……”小女孩肉眼可见地变得颓丧,“抱歉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见不得别人难过的我的缘故,于是连忙补充,“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也是能帮你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的。”
“真的吗?”
“嗯。”
“真的吗?”小女孩再次问。
“嗯嗯。”我再次肯定。
小女孩眼神闪烁,不停地转动着眼珠,显然正在内心进行激烈的思考。这对她来说是个困难的问题。
“我希望,神明大人能够实现我的愿望,我可以听一个故事吗?”她仰起头,看着我的眼前无比认真地说。
“故事?”我很惊讶。
小女孩以为我没有听懂:“就像朗读睡前故事那样。”
我闻言微微一怔,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提出这样听起来过于简单的要求。
小女孩在我旁边坐下,靠在樱花树的树干上,黄昏的颜色给她白皙的脸染上自然的红润。
讲故事对别人来说是个简单的事,对我来说就有点麻烦了,在梦中,我的记忆十分的模糊,像是笼上了一层薄雾。
所以我开始在朋友说过的童话故事的人物基础上编故事。
在我的故事中,卖蘑菇的小女孩遇见了雪国的公主,灰姑娘与小矮人相遇,穿着红舞鞋与王子共舞的海之公主,贝尔公主成为了一个聪明的商人……而白雪公主走进了森林,遇见了一只会说话的兔子。
听到这里。
小女孩问我,会什么兔子会说话。
我告诉她:“会说话的兔子先生是接走可爱的白雪公主的骑士。”
很奇怪的故事,但是小女孩听得很认真,在树叶的光影下,小女孩继续问:“为什么白雪公主没有遇到自己的白马王子?”
我却反问她,为什么会说话的兔子先生不能是白雪公主的王子呢?
小女孩便道:“可是他是骑士。”
我笑着回答她,没有谁规定了骑士不能当白马王子。
“那我可以是白雪公主吗?”小女孩好奇地盯着我问。
“当然。”我说,“你可以是你想成为的任何人。”
小女孩却道,我想要成为有兔子骑士的白雪公主。
“嗯……这可能有点难。”
“那……”小女孩有点为难,一只手按住的胸口,“我希望和神明大人交朋友。”
“就在今天。”她认真地补充道。
朋友将会是一个人青春的最美好的收藏品,可是我现在不需要多一个朋友了。
我选择沉默对待。
显然,对于一个孩童而言,沉默反到是默认的意思,从来没有想过这可能是另一种拒绝。
“那神明大人想要成为什么人呢?”
我吗?想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我回答。
“你不快乐吗?”
“我已经成为了我想成为的人。”所以我非常的快乐。
“好厉害!”
我笑了笑,没有说别的,打算继续讲故事:“白雪公主和兔子骑士……”
“可以下次再讲吗?”小女孩打断了我的话。
“当然。”
接下来我们开始了闲聊,事实上话题总是变来变去,更多情况是小女孩说着,我在一边偶尔附和几句。
她倒是没有什么被敷衍的感觉,反而感到开心。
她从早餐聊到死亡,从鲜花聊到调皮的孩子,从枪支聊到喷泉旁的白鸽……
她的聊天散漫跳跃、没有任何主题,就像在一个悠闲的下午随手从地上拾起几颗石子打水漂。
这种近距离的面对面可以看清小女孩脸上的绒毛,睫毛的根数,还有眼中我的影子。
直到穿着医院衣服的人来到了随近,我瞥了一眼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瞬间明白了。
“该回去了,小朋友。”
“我不小了。”小女孩鼓起脸不满地反驳。
“欧我的上帝!亲爱的小姑娘,”我改成一种在舞台剧才会出现的奇怪腔调说,“瞧你在这纷繁世界中迷失了太久,然而,时间的长河已经流转,你要安然回到那熟悉的角落。”
“可是……”
它的美好的时光。
直到大人抓住小女孩的手,颤着声音害怕的问题结束——
“你在跟谁说话啊。”
她想起,我说过不要碰我这句话,恍然大悟。
小女孩惊慌地望向我,明亮的眼睛里或多或少有求助的意味。
“告诉他你刚刚太害怕了,出现了幻觉。”我笑眯眯地将食指放在嘴边点了点。
大人通常都会自以为是的觉得小孩子不会撒谎,只要她按我说的做绝对没有问题。
果然,他信以为真地拉着小女孩回去,小女孩悄悄回过头来朝我挥手。
“为什么突然想挥手?”我突兀地问。
小女孩歪头想了想,她轻轻一笑:
“因为潘多拉?”
因为不少名著或多或少都会带上一些神话传说,或者干脆对神话进行改编,所以我对潘多拉并不陌生。
潘多拉的神话源远流长,以不同的版本出现,并从不同的角度诠释。然而,在所有的文学版本,此神话作为自然神学以解释世界上罪恶的存在。
因为潘多拉所以想挥手?
若是正常人在的话一定会为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和理由的吐槽,但现在这里没有正常人了。
并不觉得这里还可以吐槽的我只是感慨着挥了挥手。
为潘多拉。
“我下次真的还能再见到你吗?”小女孩走出墓园一步,忍不住回头,用细小的声音问道。
“当然,”怕她离太远听不到,我点点头,“只要墓园的樱花还会盛开,只要你还能找到我,只要我还没有醒来,我都会在这里等你。”
我本以为小女孩明天又会高高兴兴地过来,于是在记忆深处的角落找出几首节奏和缓的歌。
为她准备。
等她到来。
为她准备。
等她到来。
为她准备。
等她到来。
这个梦现在变得无聊起来了,希望闹钟能快点把我叫醒。
我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想。
漫长的夜晚结束了,温柔的晨光划破黑暗。地上的草青得反光,耀眼夺目。
再次见到她时,小女孩安静地躺在棺材里,角落里她的爸爸已经不再轻声啜泣,安静如垂颈的羔羊等着,等着埋葬她。
我明白这次梦的设定了,原来我不是旁观者,我是一个灵魂,只有将死的人才能看见我。
我踱到她的棺材边,小女孩的头发柔软如烟,她苍白的面颊上刻着沟壑,干瘪得像是一朵枯萎的花,她的脸比月光还要惨白。
她可能在做一个好梦,是永远也不会结束的黄昏,永远不能见到的家人,永远没有结尾的故事。
我望着小女孩,看见的还是当年坐我边上听我讲故事的小女孩,有着乌黑的发、柔软的唇、以及犹如初生的幼鹿一样闪闪发亮的清澈双眼。
“然后呢?”我想起了小女孩在我每次停顿时问的问题。
“我想想,上次讲到哪里了。”
“那个奢侈张扬又疯癫的红皇后,有无数件价值连城的华贵礼裙。”
“‘在我答应你的不杀人之前,我必须得到三件衣服。’红皇后说,‘一件像太阳那样金光闪耀、一件像月亮那样银光四溢、一件像星星那样明亮闪烁,除此以外,我还要一件斗篷大衣,必须是用上千种不同动物的皮毛缝制的。你国度里的每一种动物都必须献上一块皮毛。’”
“她想:这些都是不可能办到的,这样就可以让他们死心了。”
“白雪公主和兔子先生打败了红皇后,后来她发现,其实红皇后是个害怕孤独的人,她的父母离婚了,所以她想要有人能陪着她。”
“‘死亡的人是不能复生的’,兔子先生说,‘但是她下辈子一定会有一个好的人生的。’”
眼看着棺材盖上了盖子,一点又一点土覆盖上盖子。
小女孩陪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快乐,作为交换——
我明知她听不见却也轻声说:“你还记得,我们见面的时候,你跟我说了什么吗?”
“只要诚心祈愿,神明大人就能听见我的愿望了,这是真的吗?”我慢慢咬字,重复她那天的话。
“现在我可以悄悄告诉你了——不是,神明永远只会看见他愿意的地方,看不见你。”
墓园的风停了。
悄无声息,仿佛在为那些沉睡的土地低声吟唱。
樱花寿命短暂,从怒放到凋谢不过转眼间,前几日还漫漫洒酒,如今已碾落成泥。
太阳平等的对待所有人,所以跨过围墙照入墓园,所有的一切染上金色。
“但是,”我话锋一转,“我姑且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