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岚和王懿言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顾岚生长在小地方,她的爸妈从小对她照顾很少,她面对她那对年纪轻轻就步入婚姻的爸妈,处处都是小心谨慎。从很小年纪开始,她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她不喜欢大人们吵闹,大部分时候她学着乖乖的,尽可能避免吵架的原因来源于她。她努力地考来京城,一方面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该在一个小地方,
另一方面,她不想继续在爸妈的高分贝声音里苟活。她不太喜欢与人亲近,她觉得亲近地背后是对彼此私人生活的窥探,又或者她是不知道与人如何亲近,她总怕别人知道了她残缺不全的童年会笑话她,她就一直用淡淡的社交距离保护着自己。别人最开始看她,觉得是个美女,再一眼看,是个有距离的美女,再接触接触,觉得美女表面与实际有很大落差。
一个美人,她应该是自信的,张扬的,肆无忌惮的,但一个从小便察言观色的美人,她是虚的,是胆怯的,是小心谨慎的。她知道别人接近她的目的,她选择刻意地拉开距离,以防止别人看到她的虚张声势。
王懿言不一样,她出生在滨江,上学在滨江,大学有机会考去外地,她不想去,执意留在滨江。她只想待在爸妈身边,永远做他们的乖乖女,她生活幸福,家人朋友在身边,平时一呼百应,她不胆怯,她想要的,都会紧紧抓住。她遇上周一乐,也没有想过和她在一起,但是周一乐太耀眼了,她什么都会,感觉她总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活力。在一起的契机也很偶尔,在她解救周一乐之后,周一乐就很少和她老乡在一起了,王懿言是打乒乓球的,她们俩就经常一起打球。
有天,俩人打完球,出门就看到了下雪,正值冬季下午,雪花像被大风揉碎的星屑,洒满了整个校园,王懿言一溜烟就跑进了雪里,睁开双手不停的转圈圈,周一乐冷极了,她只穿了练球的短袖短裤,外面套了一件到脚的羽绒服,在冷风大雪中觉得一阵一阵地倒吸气。她看着王懿言,大喊着让她赶紧回宿舍。王懿言不听,抓起一把雪花揉成团朝着周一乐扔了过去,雪团砸到周一乐的肩膀上,也砸到了她心里。那一刻,她喜欢上了王懿言,就如同王懿言喜欢周一乐的才华和光亮一样。后来她们就在一起了,那是她的初恋,也是她的。
周一乐对顾岚的心动,更像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围剿,是随着她看到淡淡的顾岚和热烈的顾岚后,被顾岚的反差迷住了,而真正让她确定心意的,却源于那次,她看到了脆弱的顾岚。
那是2012年的盛夏,京城却下了一场让无数人回忆起来都为之唏嘘地暴雨。大雨下个不停,暴雨冲散了路牌,淹没了地下室,堵住了去路,暴雨也让周一乐看到了另一面的顾岚。
那是个周六,周一乐的爸妈都要加班,她约了同事下午在单位打球,没有回家。大雨是从上午开始下的,周一乐还在宿舍躺着。雨越下越大,周一乐打开窗帘,雨连成线,她看不清远方的建筑。天气预报是预报了有雨的,但谁都没想到会一直下,还下个不停。周一乐收拾了下,准备去球馆。可当她下了楼,发现路上的积水足以把她的运动鞋打湿,她考虑了下,决定上楼换上雨鞋。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那时候单位为了方便联系,给员工统一配了电话号,只有后四位是不一样的,她以为是约球的同事给她打的。
周一乐接起电话:“喂?”
“喂,是周一乐吗?”那边传来顾岚的声音,伴随着雨声。
她在外面。
“我是。是顾岚吗?”
“对,是我。”
“你怎么了?你在哪儿?”
“我在驾校,我被困住了。”周一乐听出了电话那边在努力克制着着急的顾岚。
单位离着驾校不远,同事们都在那儿学,刚毕业的顾岚也跟着报了名,谁承想今天去一趟就被困住了。
“你怎么今天去驾校了?你现在位置在哪里?”
“我在驾校的门口,我今天是来考科一的,考完了准备走,发现雨下大了。我打电话给郑甜,她周末和高老师出去玩了,也在找地方躲雨。赵楠最近借调去机关了。我想了想,就给你拨过来了……你可以来接我一趟吗?”
最后一句话,顾岚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
她等周一乐的回答。
周一乐大学就把驾照考下来了,上了班就开着家里的车,她的车在地库里。
周一乐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声音坚定有力:“没问题,你现在看能不能回到房间里,不要在门口,门口风大,容易感冒。我现在去取车,单位的排水也不好,我要走到车库去取车。别着急,等我。”
嘱咐完,周一乐抓紧上楼换鞋,拿上雨伞,顺便找了个厚外套,这么冷的天,下着大雨,顾岚肯定冻坏了。
周一乐举着雨伞就冲进了雨里,那雨真的太大了,在窗户往外看就已经看不清路了。当她冲进雨里,鞋子跑过去,雨花肆意地溅起,溅到她衣服上,晕染成一片一片的花朵。雨势太大,撑着地雨伞快挡不住雨了,迎面而来地风顺势把雨水吹进了她的脸上、嘴上、脖子上,她来不及擦拭,她感觉她要去拯救那个人,好像有种使命。
她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保安正在门口,保安说今天雨太大了,地下车库肯定都积满了雨水,走下去裤子都会湿掉,而且虽然单位在郊区,排水要快一些,但也保不齐路上积水太深,导致车辆熄火,太过危险。保安游说着,极力不建议周一乐下去开车。周一乐哪管得了这些,她摆摆手,跑进了车库。
车库里果然积水了,好在她穿了雨鞋,一路蹚过去,找到她的车,把衣服往副驾驶一扔,按下启动键。气温骤降的缘故,车打了好几次都打不着,她着急了,一次次地试,脑子里满是雨中的顾岚。
终于,车打着了,她开车出去,奔向目的地。
驾校离着单位不远,但由于雨下得太大,即使雨刮器一直开着也挡不住来势汹汹的雨水,车轱辘下的水花肆意地向道路两边挥洒,她不敢开太快,平时十分钟的路她开了差不多半小时。等她开到驾校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哆哆嗦嗦的顾岚。被雨淋了的缘故,她头发湿湿的,搭在肩膀上,顾岚穿着白衬衣,牛仔裤,裤脚也被雨水沾满,鞋子早湿了。
周一乐停下车,拿上衣服和伞冲到雨里,接上顾岚,把衣服给顾岚披上,两个人撑着一把伞,上了车。
上了车的顾岚一直打喷嚏,她有点不好意思,拿手捂着。
“不是和你说先上屋里等着吗?”周一乐语气有些责备。
“我想我站在这儿你能一眼看到我,本来这么坏的天气,让你跑来接我,我就已经很抱歉了,如果因为我害你淋雨,我更过意不去了。”
“你说什么呢,我好歹也是和你一起撕过渣男的,你一点也不信任我。再说了,我有车,来这里很方便,倒是你,淋成了落汤鸡”。
周一乐一骨碌说了好多花,倒是把顾岚弄得不好意思了。
“嘿嘿,谢谢你,周一乐。我实在也不知道给谁打电话了。我给田师傅打电话(一个经常约车的黑车司机),他嫌雨太大了,怕出事,不肯来接我。我思来想去,给你拨去了电话,我原以为你会拒绝我,没想到你二话不说就来了,我……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顾岚低着头,手摸着鼻子,说得断断续续的,听上去委屈极了。
“你也别怪田师傅,能理解。但你别怕,田师傅不来,周师傅不来了嘛。”周一乐看着顾岚,心里产生一种心疼的感觉,她想伸手摸顾岚的头,但犹豫片刻,始终没有行动。
她怕顾岚太过难受,毕竟这么大的雨,她一个女生,在雨里淋着,已经够难受了。她想活跃活跃气氛,刚伸出了大拇指,就身子一哆嗦,打了个喷嚏“阿嚏——”,伸出大拇指的手连忙遮住了鼻子。
顾岚本是有点难过的,那大雨下得她心都快碎了。
在等待下雨的时候,顾岚想起自己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天,和今天一样,也是下起了很大很大的雨。那会儿小镇的幼儿园还是在一个平房里,房子比较简陋,多少年没有过那么大的雨了,下的房子都滴答滴答漏雨了。学校一个个打电话通知家长来学校接娃,顾岚眼巴巴看着一个个小孩子被接走,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着被雨淋湿的地面,淋湿的桌子,想着妈妈什么时候来?
过了一会儿,顾妈妈来了,她穿着雨鞋,打着雨伞,气势汹汹地赶过来,可能学校的电话打扰了妈妈的牌局吧,她应该正在兴头上,顾岚想着。顾妈妈看到屋子里不多的小孩,走到角落,背起了顾岚,小小的顾岚在妈妈的背上,感觉到了安全,她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来。顾妈妈一手拖着顾岚,一手拿着伞,走进了硕大的雨水里。
顾岚从忧伤里走出来,刚被周一乐的玩笑逗笑,忽而又看到周一乐打喷嚏,内心感到有点惭愧,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周一乐。
周一乐被盯不好意思了,连忙擦擦鼻子,说道:“没事,哈哈,我身体好着呢。接到你就是我今天的任务,我们启程回家。”
“走!”顾岚附和着。
后来,周一乐看新闻才知道,那场雨,是京城多年以来下的最大的一次暴雨,是笼罩在人们心头很大的一块阴影。而那一次,周一乐接回顾岚的路上,思考着她对顾岚的心意,她对顾岚的担心,她对顾岚的不假思索,她透过长长的雨帘望到躲在屋檐下瘦瘦的顾岚,看到她时向她招手的顾岚,她的心意,按捺不住了。
那场雨持续了一天一夜。那一晚,周一乐一夜无眠。
此刻,那个淡淡的、热烈的、脆弱的顾岚就在自己怀里,刚才还亲吻了她。周一乐的双臂不自觉地用力搂紧了搂顾岚,下巴蹭着顾岚的额头,她抬起头,又亲了下顾岚的耳朵。
顾岚感受到周一乐的唇,转过头,在周一乐的嘴角盖上一吻,两个人拥抱着,睡着了。
爱情的开始总是甜蜜的,即使这段爱情,并无人下过定义。
但她们,就这样,心照不宣的,在一起了。
上班的时候,她俩遇见了,会趁人不注意牵牵小手,牵过手的顾岚心里开了花,工作变得有冲劲了,主任看着她,笑她遇到什么好事了,她笑笑打岔说工作做得很开心,出了门又一个劲儿的傻乐。
下了班,俩人就在周一乐的办公室玩,有时候周一乐在那儿画画,顾岚就盯着她看,直看着周一乐不好意思了,抱住顾岚准备亲嘴,顾岚躲,周一乐追,追到了就挠痒痒,顾岚没有痒痒肉,她反客为主,对着周一乐一顿上下其手,周一乐忍不过,连连喊着求饶,顾岚这才罢手。周一乐又一把搂住顾岚往自己怀里抱,顾岚坐在周一乐腿上,对着周一乐的脖颈吹气,周一乐被吹的一直抖动脑袋,她两手轻轻捏住顾岚的头,直直地亲下去,顾岚就害羞了,脸红扑扑的。
顾岚不是没谈过恋爱,但那段恋爱着实是短暂,对方追了自己半年,连手都没有牵,后来终于在一起了,也仅限于抱抱。有次,那人想要亲顾岚,顾岚也是做了心理准备的,总不能谈恋爱都不接吻吧,她闭着眼,两只手紧紧攥在一起,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那人脸刚凑过来,她感受到了那人的呼吸,就一个转头,她感觉到那人的嘴从自己脸颊滑过去了,她还是接受不了。
顾岚也不是不喜欢他,不喜欢也不会在一起,但就是接受不了那人离自己身体太近。按理说,那人也是学校有名的帅哥,打篮球的,还写得一手好字,有次她和那人出去玩,路人都在侧目看他俩。她知道,她是美的,他是帅的,美女和帅哥的搭配就是人们乐于看到的。但是她就是接受不了这个人,难以想象。那人看这个冥顽不灵毫无情趣的美女,也不想再做勉强。
分手两个月,顾岚在校园里看到那人和另一位女生在一起了,俩人亲亲抱抱,那一刻,顾岚竟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