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箭对她而言是轻而易举的事,她双指一用力,干净利落地将箭拔了出来。
血液汹涌地喷溅出来,她用手掌罩住伤口,鲜血喷了一手。
玉宵紧紧抱住青棠,下颏尖儿牢牢抵在他的锁骨窝里,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
那颗心疯狂跳动着,她感觉理智渐渐远离了自己。鲜血助长了心中的烈火,那火越来越旺,已成燎原之势。
她像个嗜血的野兽一样亢奋,见到鲜血,她简直激动到热泪盈眶。
玉宵意识到了不对,自己向来是冷静自持、毫无激情的。她是个恶劣的人,不会追求普通人眼中的幸福。因为一出生就拥有一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扯着嘶哑的喉咙絮絮叨叨地说着:“青棠,从小我就富有天下。这话很狂妄,但却是事实。世人常说,沈家的女儿比公主还要尊贵,因为公主一辈子就只能是公主,而沈家的女儿却注定贵为王妃、皇后甚至皇太后。公主要守规矩,而沈家的女儿连规矩都不必守,所以我从来没什么想要的东西。相反,因为所有心愿都被满足,我感到非常空虚。”
慢慢地,她的双目变得赤红:“遇见你和隐年之后,我才有了追求,一是占有你,二是活下去。我得不到你,因此想占有;我想活下去,而隐年要杀我。这两件事都让我感到莫名其妙,但我无可奈何。这就是命运吧。”
搂住青棠的双臂渐渐收紧,玉宵喃喃道:“原谅我吧,无论是你的人还是你的心,我都想据为己有。不管你是否愿意,我不会再放手了。”
青棠的面容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如纸,听了她的话,他的唇角泛起了笑容。
他看不见她的脸,这反而是一件好事,他不必掩饰自己对她的感情,无论是哪一种感情。
他的笑容痛苦而狰狞,但毫无疑问,是发自内心的笑。
这一刻他是幸福的。
昨夜,隐年找到了他。他当然不会放过他,用尽各种手段逼迫他就范。因为蛊毒发作,他只能束手就擒。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隐年沧桑地说,“只是我不明白,玉宵那丫头居然对你放手?这可不是她的做派。她放了手,恰恰说明她真的爱你,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青棠伏在地上,卑微而阴暗地仰望他。
“我杀不了她。”隐年释怀地笑,“父亲都知道了,只要玉宵死了,他就会怪到我头上。只是,如果玉宵毁了她自己,即使是父亲,也无法责怪我了。”
青棠低声道:“我不会杀她,也不会害她,你死了这条心吧。”
隐年笑道:“你怎么这么硬气了,果然爱赐予人勇气。我不会让你杀她,也不会让你害她,我要你们相爱。你明白吗?相爱。难道你不想要自由吗?只是让你诱惑她,仅此而已。别太心软了,把我逼急了,你们两个都得死。”
青棠到底还是答应下来,因为他根本没有选择。为了自己,为了玉宵,他都得这么做。
再说,他跟玉宵之间也不是没有仇怨。爱会掩盖疮疤,但疮疤依旧存在。
跟一个刺客私奔,沈府三千金这辈子算是毁了。
可她这样情意绵绵地细语呢喃,让他欣喜万分。心房像涨潮一样被填满,开满了春天的花。
可是,这实在不像她。沈玉宵绝对不会深情表白,她决不会交出自己的心,任人践踏。
她是一个自私冷酷、无情无义的人。
除非她中了毒。
他望着她的眼睛,那犹如被烈火灼烧而泛着金光的眼睛,里面闪烁着暴烈的光。
他心中一凛,轻声呼唤道:“三小姐……三小姐,醒一醒。”
玉宵已彻底丧失了理智,她喘着粗气,张开了嘴巴,如同野兽捕猎般,对准他的脖子咬了下去。
他感到一阵剧痛,脖颈处的血管破裂开来,迸溅出鲜艳的血光。她贪婪地吸食着他的血肉,任他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三小姐……三小姐……”他的声音太微弱,甚至无法唤醒一个沉睡的人。
玉宵撕开他的衣服,双手死死按住了他,白花花的肌肤将她的脸映照得清辉一片。
她舔了舔正在滴血的牙齿,再次咬了下去。
他惊惧而痛心地看着她,不知这种暴虐的行径何时能停止。
可他不敢阻止,若真是中了毒,他的血或许是唯一的解药。
半夜下起了雨,玉宵昏睡了过去,她静静伏在青棠的怀抱里,睡得安宁而沉实。
青棠摸摸她的额头和脸颊,已经不那么烫了。饮了自己的血,她的血就能凉下来,也不会那么狂暴而疯癫。
他抱起她,回到了客栈。
夜半的冷雨洗刷了二人身上的血污,他从衣袖上撕下几块布条,为自己包扎伤口。
箭伤虽深,并未见骨,也没有毒,不幸中的万幸。
繁琐的嫁衣已被玉宵撕成了碎片,他脱掉了嫁衣,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他喜着黑衣,因为可以在夜色中潜行,方便掩人耳目,这也算刺客的自我修养。
至于嫁衣嘛,他对着铜镜苦笑,他与玉宵殊途同归,都在追查荧惑的案子。
白狐公子选中自己的新娘后,并未释放其他少女,而是把她们迷晕,穿上嫁衣,塞到棺材里,运往边境的天涯城。
那里有一位令人闻风丧胆的蜘蛛娘娘,专食少女血肉,以此永葆青春。这些少女被统称为“祭品”,都是要供奉给蜘蛛娘娘的。
玉宵睡在床上的时候,他就穿着嫁衣,躺在棺材里,等着“阴兵”将他运走。
那些人行踪诡秘,背后主人是谁尚不可知,与其追踪,不如扮作“祭品”,打入内部来得省事。
这一路被人抬着,也好过自己行走。
计划如预想般顺利,不曾想遇见了玉宵。她居然在墓碑后偷看自己!
而他正要把“阴兵”们一网打尽,被她看见自己大开杀戒,他是惊慌失措的。
惊鸿一瞥之际,他冲向了她,眨眼间点中她的昏睡穴,带她来到客栈。
但愿玉宵以为这是一场梦。
他褪下了嫁衣,幽暗的房间里便出现了一具森冷莹白的身体,白得发光,白得刺眼。
骨骼匀亭,纤细修长。
然而,这具身体上布满了血淋淋的齿痕和牙印,酷虐而疯狂。生生食其血啖其肉,这是怎样彻骨的恨意?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事实恰恰相反,也许爱与恨根本是一体。
他对着铜镜,一寸寸抚摸过那些齿痕,眸光痛楚而迷离。
太多了。他想,干脆不要处理了。
翌日清晨,玉宵缓缓睁开眼,只见床前坐着一个人,静静望着她,目光冷淡而疏离。
“青棠?”她开口,发现自己的喉咙哑了。再一舔唇,浓重的血腥气满溢上来。她本是厌恶生腥之人,此刻却不觉得恶心反胃,反而觉得唇齿间尚存的血肉里有一丝幽香,让她回味无穷。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她迷惘地问。
青棠微微挑眉,心下闪过一丝失望,只是言简意赅道:“你昏倒了。”
他想,她又变回那个冷血无情的她了,也不知她昨晚说的话,是肺腑之言还是中毒的幻觉?
桌上放着一个食盘,上面有几味早点,还有漱口的茶水。
“你帮我端来了早饭?真不像你,不过还是谢谢。”玉宵露出了笑容,“昨夜我做了好几个稀奇古怪的梦,什么女鬼,什么棺材,什么新娘……你还帮我挡了箭……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青棠撇了撇嘴,没有作声。
玉宵转身看见那口棺材,登时倒退三步,道:“不是梦。”
她往棺材里一探,大声嚷嚷道:“里面的新娘呢。哎,那个新娘……特别像你。我正要揭开她的面纱……”
她停住了,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倏忽将青棠按在桌子上,扯开他的腰带,果然看见腰间缠绕着渗血的布条。
虽然是黑布,但她的指尖已触到了鲜血。
她恍惚了片刻,俨然一副要发作的样子。青棠大惊失色,忙将她推开,沉声道:“闭上眼,离我远一点。”
说着他就跳窗逃跑了。
玉宵稍稍恢复理智,方知昨夜并不是梦,可她发狂的那一段经历,无论如何是想不起来了,就像一个烂醉如泥的人喝到断了片。
她忙去洗手漱口,将血腥气洗去后,方才安定下来。
出了客栈,她发现青棠站在一棵参天古树上,她向他招招手,飞身上了一根矮枝。
“喂。”她隔空喊话,“昨晚躺在棺材里的人是你吗?在墓碑前杀人的是你吗?替我挡箭的人是你吗?”
青棠只是倚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并不搭话。
“是你吧。不否认就是承认,我知道你的。”玉宵面有惭色,“我依稀记得,自己说了一些非礼之言……你的伤怎么样了啊?让我看看。”
见青棠不理自己,她动了坏心思。她假意崴脚,然后“哎呀”一声,从矮枝上掉下来。
青棠见状,使了个倒挂金钟,一伸手将她捞了回来。他的动作迅捷优雅,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玉宵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像只攀援的猴子缠住树干。
然后,就在树上,趁他不备,扯开了他的衣服。
只看了一眼,她就觉得头晕目眩。
青棠忙穿上衣服,责备道:“跟你说了,离我远点。”
“你身上是被谁咬的?”
青棠无言。
“是我,对不对?想来想去,就只有我。”玉宵虽然一见青棠就犯浑,此刻却也想明白了,“我是不是中毒了?”
“对。”
“昨天我在白狐公子的宫殿被人暗算,这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毒?有解药吗?”
“有啊。”青棠波澜不惊地说,“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