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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景珠之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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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她睡得格外沉。从未如此心安过。

天微微亮时,她感觉被子里很凉。张开眼睛,见一个英武身影坐在床头,一双深邃的眼睛脉脉看住她,似是深情又似是无情。

景珠笑了笑:“你怎么了?”

“看看你。”顾君瑜一瞬不瞬。

他的眼神既像看情人,也像看猎物。

景珠开怀大笑,直到笑出眼泪。

“你笑什么?”

“想起一件好笑的事。”景珠坐起身来,“其实当日在南山寺,我骗了你。”

“哦?”顾君瑜淡淡道。

“救你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心心念念的女人,沈常羲。”

“是吗?”顾君瑜握住她的手,低沉道,“那不重要。”

他将脸埋在她的手心,带着一丝哭腔道:“景珠,对不起。”

景珠的笑容凝在唇边,顾君瑜不会为过去的事道歉,他的歉意来自于他即将要做的事。

他不是真心实意爱上自己,也不是忏悔罪过,而是要动手了。

他准备杀她,就在今晚。

晨曦照进清平殿,一束光照亮了景珠的眼眸,景珠闭了闭眼,迎上去抱住了他。

景珠疾步行于永巷长长的宫道上,身后像是有鬼在追。

夜色一点点降临了,永巷的宫人尚未点灯,这种幽冥中见一点亮的时分,正是皇城最黑暗的一刻。

今夜,无论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她都不再回来。

她怀念地环顾四周,仰望苍穹,天际线的一点灰,正像她烧灼得粉碎的心,灰飞烟灭。

在这里不过半年,却像渡过漫长的一夜。

从闺中秀女谭景珠,到教坊宫妓景珠。不知过了今夜,她会姓甚名谁,又会拥有什么身份?

这迷人的夜色,百鬼夜行,妖魅丛生。有人要杀她,她要杀另一个人,真是好一个轮回。

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双手扶住膝盖,低下腰,侧过脸看永巷的拐角。

那里会有什么?静悄悄的,会不会藏着一个顾君瑜派来的刺客?关于她的死法,顾君瑜是如何安排的?

一杯鸩酒,还是一刀封喉?

她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继续向蒹葭殿进发。

夜幕已起,顾君瑜该去飘雪庭赴宴了。

她的手摸向腰间,握紧了他们定情的香囊,再次握在手心里,不为情爱,只为陷害。

沈玉宵应该一眼就能认出这个香囊,然后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二皇子。

她要飘雪庭里的人都心知肚明:金玉其外的二皇子是怎样败絮其中的。

她不求顾君瑜为自己陪葬,只求能拉他入浑水,沾染一身血污,最好身败名裂。

她已竭尽所能向他复仇,香囊,密奏,还有……她望向肚子,这个祸胎孽种。

她何尝不想手刃仇人,可到底不是顾君瑜的对手。

她要顾君瑜枕边旧梦是她,夜半惊噩是她,蚀骨销魂亦是她。

恨之入骨何尝不是一种刻骨铭心。

既然不能爱,就好好品尝我的恨吧。

蒹葭殿中,她的替死鬼已是翘首以盼。

“二皇子呢,什么时候来?”七宝急燎燎地说。

“不要急。”她的笑容恬淡如水,“先让我点一炷迷香,把灯火灭掉几盏。”

景珠微笑着,在条案上看见一个称手的香炉。

她举起来看了看,爱不释手,一遍遍温柔摩挲着。

七宝察觉有异,不安道:“你要干嘛?不是点香吗?香呢?这是个空香炉。”

景珠回神,哄骗道:“你要换上我的衣服,这样才能骗过二皇子。”

七宝闻言,面色一寒,冷冷道:“不是要把我引荐给二皇子吗?我可不要做你的替身。如今你有了身子,不好侍寝,便要我给你做暖床的丫鬟吗?谭景珠,你未免欺人太甚!”

说着便要走出去,景珠心里一紧,只好举着香炉,照着她的后脑勺,用了死力砸下去。

咚的一声,七宝应声而倒。景珠脱下她的衣服,扔在一边,又脱了自己的衣服,为七宝穿上。接着,她深吸一口气,举起香炉,一下下砸向七宝的脸,直至面目全非。

砸第一下时,七宝倏然醒了过来,她又砸了第二下,七宝扭动着身子,拼命挣扎。

垂死挣扎,像被砖块压住的地龙。景珠自小便怕虫子,偶然看到市井里的小孩虐杀昆虫,她都会吓得脸色惨白。

可如今,她就这么面无表情……一下,两下,三下……

景珠的心快要从嘴里跳了出来,可砸向七宝的时候,她没有丝毫手软。

她像个冷酷的刽子手,拥有与生俱来的残忍天赋。

杀人事毕,她将香囊塞入七宝蜷缩的手掌。

她看向自己光溜溜的身体,胸前一片飞溅的血肉。

她提着香炉,来到屋后的水塘,清洗干净身子,再把香炉沉塘。

回到殿中,她穿上了七宝的衣服,撕下一片红纱,权当面纱。

她匆匆赶赴飘雪庭,混入落英坊的舞乐队,为顾君瑜跳最后一支舞。

今夜有如神助,凄冷月光下,无人疑她,甚至还有人关切道:“宝珠,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怎么来了?”

芙蓉瞥她一眼,不着痕迹道:“没事,宝珠来了,我们就按原来的阵形跳。”

景珠惊觉,原来她与七宝真的是亲姐妹,眉目相似,竟能以假乱真。

只是,她总觉得这个芙蓉不简单,似是察觉了她的身份,却又不点破。

无暇胡思乱想,她赶鸭子上架,随着舞乐队跳了一支竹枝词。

这支舞是她跳熟了的,便也没露馅。

她的心狂乱地跳着,原来有这么意外,幸而逢凶化吉了。若是跳一支新曲子,那可怎么好。

一曲舞毕,如她所料,舞乐队照常出宫了。

踏出宫门那一刻,再见一眼万家烟火的长安,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来她还可以再活一回。

对于七宝,她并没有怜悯之心。她害死了自己的娘,又威胁自己要抖出怀孕的事。

七宝活着,她便不能活。

可她不能作为“宝珠”活下去,她不能再做娼妓。尽管没有照身帖和过所,她依然想逃出去。

暗巷是她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她要果腹,只能去百戏班做舞娘。

自认为计划缜密,顾君瑜自顾不暇,应该不会发现尸体有异。

不知还有多少时间,能瞒一时是一时。

往事如流云,顷刻烟消云散。

眼前是沈玉宵和顾君琪的脸庞,室内茶香袅袅,馨香四溢。

景珠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坦然笑道:“带我回去复命吧,这是我应得的。”

沈玉宵一言不发,端详她良久,将桌子中央的木盒子推向她:“走吧,离开长安这个是非之地。这里面有你需要的所有东西,新的照身帖和过所,足以让你重活一世。”

景珠打开一看,果真如玉宵所言。她惊讶道:“沈三小姐,为什么?”

玉宵取出一个长命锁递给她,道:“这是你落下的东西。”

景珠含着泪接过来:“来这里之前,你就知道我怀孕了,对不对?”

“是。”玉宵道,“忘记过去吧。”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谁的女儿,谁的情人,她只属于她自己。

“大恩不言谢。我……谭景珠永志不忘。”景珠哽咽道。

玉宵郑重叮嘱:“请你记住,不再有谭景珠这个人了。”

二人在高楼上目送景珠远去的身影。

顾君琪笑道:“做你的朋友真不错,这么大的事你也能扛下来。”

玉宵平静道:“景珠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有朋友。”

顾君琪也不恼,微笑道:“那谁要是能做你第一个朋友,岂不是很荣幸?”

“我不需要朋友。”玉宵下了楼梯往回走。

顾君琪走在她身后,道:“你要回宫吗?”

“我想再去一趟蒹葭宫。”

“为什么?”

“有心事,想再看一眼。”

顾君琪若有所思,道:“你放她走,是因为她怀孕了吗?”

“不是,是因为我对她有过承诺,如果做不到,我会很挫败。”

“可你把长命锁给了她,我以为……”

“这种说法,她自己比较容易接受,其实我觉得她要保住这个孩子,不光是因为恨或者报复。”

到了蒹葭宫,殿宇空荡荡的,朱紫青绿的隐在夜色里,像张牙舞爪的野兽。

血腥气久久不散,这里才死过一个人,正儿八经成了鬼殿。两人有说有笑走到这里,并不觉得害怕。

两人说起数月前的传闻“蒹葭鬼影”,不由得相视一笑。

玉宵道:“哪有什么鬼影,不过是件衣服。顾君瑜与景珠在殿中偷情,把衣服挂在碧纱橱内的衣架,被风一吹,荡悠悠的,乍一看确实像个鬼影。”

顾君琪点头称是:“其实人比鬼可怕多了,鬼见了人都要退避三分。”

正当此时,蒹葭殿幽暗的烛火被风一吹,碧纱橱内现出一条细长的鬼影,越升越高,张牙舞爪。

二人忙冲到碧纱橱内一探究竟,只见一件血红色的罗裙被夜风吹落,颓靡在地,似是谁的魂魄,徘徊流离,不肯归去。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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