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后来四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个夜晚,但宋学儒很明显地感觉到——陈会安在疏离自己。
可他没有办法去挽救这个事实,毕竟捅破篓子的是自己。
“哎,”宋学儒在书桌上攥写公务,笔下却是一个又一个的黑色圆饼。
“什么公务这么难处理?”赫暄探过头来,“小鬼记载录……”
他摇摇头,“怪不得。”
“不对!”赫暄突然瞪大眼睛,“学神!你这写的是什么?”
什么?
宋学儒回过神来看——陈会安三个大字不偏不倚写在了竹纸唯一剩下的空白处。
赫暄揉揉眼,念着:“陈——会——安——?”
宋学儒赶巧将纸张翻过去:“不要干涉他神公务。”
“哦哦。”赫暄点点头。
彼时的竹纸主人翁陈会安,还在尽心尽力地给掉入泥潭的金条洗澡。
明日就要离开了……陈会安垂下眉了,看见池子中自己的倒影,突然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呢?
是舍不得自己没有答应宋学儒的醉语,还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快乐的小团体。
他摇摇头,找来帕布给金条擦拭身上的水:“金条……”
大白狗“汪汪”叫了两声,连带着把水中变成小船的百竹吓得翻了过去。
“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呢?”身后传来熟悉的,略带戏谑的声音,“原来你在这儿啊,小金条。”
“帝,帝君。”
打了这么多回照面,陈会安已然不是那个能跪下说“草民拜见大王”者了,可他仍然怵这个人——一个能对自己下属动杀心的人,能好到哪里去呢?
“你怕我?”永升眯起眼,“金条都不怕,你怕什么?”
陈会安不作声,此时的金条摇着尾巴过去,却被甩了一个巴掌:“全是水。”
就算是神犬也只知忠心,怎么会管他对自己作甚。
于是乎,金条还是屁颠屁颠地绕着永升转圈。
百竹飞速挡在两人中间。
“宋学儒可谓是养了一把好灵器,”永升赞叹道,“但很明显,我对你,没有恶意。”
“我怎么知道?”
陈会安恼火这人,本来自己心情就不快,这狗帝君又甩了金条一巴掌,更让自己烦恼许多,“你说得对,你要是相对我干什么,早就干了,用不着做戏给别人。”
况且你还不会做戏。陈会安暗暗吐槽一句。
“别恶意这么大嘛,”永升笑笑,“我只是想好好瞧瞧你这张脸。”
脸脸脸!
又是脸!
陈会安斗胆上前几步,把脑袋仰起:“你喜欢?要不拿去?”
百竹挡在中间,随时准备战斗。
“我可不敢,”永升笑着,又细细打探着,“我只是觉得你这张脸,生得极好。”
宋学儒这玩意儿和太子殿下的私情到底给多少人知道了!
陈会安皱眉,难不成天庭就是个巨大的八卦群?难怪宋学儒下凡居住,要是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一天到晚不得被他人吵死!
“啧,”永升笑得更开了,“你一皱眉,更好看了!”
傻逼吧这是?陈会安正想着破口大骂,又觉得不符合自己谦谦公子的形象……
“真想看你落泪……”说着他就要上手掐这张脸。
“你有病吧?脑袋钻地里了还是眼睛长屁股上了?你平时都是用头走路的吗还是说一般用嘴巴走路啊?踩到垃圾了吗这么臭几天不洗漱了?”陈会安一顿输出,心里还在默默给曾经给予自己帮助的垃圾们道歉。
他打掉了永升想摸自己的手。
一时间愣住,未等永升反击,百竹就率先架在了两人之间。
更愤怒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周遭突然变得阴森森,顿时狂风大作池水卷起,“忤逆我?我可是众生之巅者?无人敢反抗我?”
因为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会龙颜大怒,陈会安疑惑这样的神真的是那个民间口口相传爱民如子福泽四方气度恢弘的帝君吗?
假的吧?
“癫子,”陈会安呸了一声,又被自己的幽默笑到,“众生之癫子。”
“杀了你,就和杀掉一只小猫一样容易。”永升道,汇聚法力的手不断接近陈会安脆弱的脖颈。
尽管这时,陈会安也仰着头看他:他不指望此时有人能救得了他,但一些猜测在他心里慢慢成型。
果然,一只手拦住了胜收,就如同他小时候掠杀小猫被发现后一样,如今他被人掐住手腕,阻挡了下一步攻势。
“宋学儒?你的百里维地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了?悄无声息的。”虽然现在成了帝君,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者,但永升还是怕。
宋学儒不吭声,抓住永升的手轻轻一侧,“咔嚓”,断了。
疼吗?
这句话没有问出口,宋学儒只是微微一笑,说:“不好意思。”
这就对了。
百竹这一剑,恰恰时时插进了永升的肩膀里。
“永狗屁!你在……”赫暄来迟,本想协同宋学儒一同抵抗帝君,没想到看见了这样一幕。
学神的功力,何时变得这样深厚了?
“不好意思,”宋学儒笑得更深了,他松开手,“没想到百竹这么不听话,直接插进来了。”
陈会安第一次看见这么生动的场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肩膀上还有一个止不住血的大窟窿。
他突然一下就笑出声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翻页过去了,众神都不知道真相,只当是帝君花园漫步不小心栽进了竹林被新长出的竹子戳穿了肩膀。
虽然听起来有些离谱,但大家的做法正巧印了宋学儒在陌城下棋时遇到的大爷说的那番话:
“有的事情我劝你别多管,你要是想不通就不要想。”
越是想去探究事情的真相,越会增加恐惧。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管,这样总好过最后自身难保的结局。
夜晚,陈会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明日就要离开了……
次日,赫暄看着陈会安顶着两个大黑眼圈着实吓人。
“天界的床没有我的石板睡着舒服,”陈会安率先解释道,又看到早起练剑的宋学儒,走过去,“宋兄,早。”
“早,”宋学儒收回百竹,“你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陈会安仰起头示意不远处的那个小包裹——它来时如何,去时也如何。
“我送送你们,”胜收不知何时也到了这儿,他一个劲儿把自己带来的东西塞给陈会安,“会安兄,你就别惦记你那几件衣裳了,发白了不说,冬天估计也不抗冻。”
胜收自顾自说道,“也不知道你是这么熬个过这些冬季的。”
“我也有我也有!”赫暄递来一些药物,“这些个都是宝贝,以后你甭管受了什么伤,抹一点都会好得快!”
陈会安愣了两秒钟,道:“多谢!”
“谢什么?”赫暄摆摆手,身后的胜收也笑着点头,“你是我们在凡间的第一个朋友,自然要好生对待的。”
陈会安拎起包裹离开了——不管它来时怎么样,去时也是鼓鼓囊囊的一团。
宋学儒带着他来到通往人间泉水山的入口:“从这里下去,迈过十万个台阶,就到了。”
十万个……宋学儒不去看他,似乎在等陈会安会因为台阶太多而考虑停留下来的结果。
可陈会安并没有,他一脚下去,转过头来冲宋学儒点头:“那我先走了,宋兄。”
“我送你。”宋学儒本想牵过他的手,却又觉得不太合适,于是乎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又止住了,算了,不使用百里维地了,想多和陈会安待一会儿。
才走了三个台阶不到,宋学儒又想起陈会安的膝盖来,他忍着欲望把手搭在陈会安肩膀上——百里维地。
到了泉水山在凡间的出口。
似乎只能送到这儿了,他们就此分道扬镳了,一段神仙与东西的故事,也缓缓画下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