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起啦！”胜收岔开腿坐在大厅的地上，抬头瞧他一眼又低下头来“唰唰”写着，“你等我一下，我这就完工。”

“美神你……”

“不拘小节！”胜收回复着，在纸上画上一个圈儿，又低声道，“其实是书房里的公文实在是太多了，我一进去看见就头疼，还不如随便找个地方完成公务呢！”

“你……睡觉了吗？”

“睡了！”胜收把纸张横过来，用笔蘸了一些红色，“陈兄你有所不知，我发明了一种新的休息模式，就是写上三柱香再睡一炷香，睡完继续写上三柱香……”

他抬起头来，眼底的黑青色真成了熊猫，“完成了！陈兄你来看看我的大作！”

陈会安走过去蹲下，这才发现胜收涂抹半天的公文是人像。

“丹凤眼窄高鼻樱桃嘴，柳叶眉红脸蛋圆下巴，”胜收假装摸摸自己不存在的胡子，“完全符合这位转世者的标准！”

美神原来是这样办公的？陈会安心道一幅画下来可真要点时间，他点头道：“下一世长这样？”

“对！”胜收回应，又叹气，“可惜公文太多了，我没有办法全部亲自完成……陈兄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脸蛋儿，我插队给你先预备着！”

“没有，”陈会安挠挠脸，心道自己多久死还不知道呢，“多谢美神好意了……”

他瞧见胜收脚边还有几幅，问道：“植物也可以求吗？”

“可以！”胜收拿起来，“你看，这是五彩斑斓玉米君，这是多刺美人小玫瑰，还有这个！这是……”

“粒粒饱满小黑麦？”

“对！”胜收一激动，脚将砚台压得翘起，几滴墨水溅出在刚完成的美人像上，“别！嗯……”

美人变媒婆了……

“我……”胜收还来不及说话，这美人像就消失在了空中。

“怎么了？ ”

“她转世时间到了……还不及修改了……”胜收双手合十，眼睛紧闭，“不要怪我！”

祈祷完，胜收就笔一扔画一甩，说要给陈会安打扮打扮。

……

“胜收兄……我穿成这样，真的好吗？”陈会安自认为自己长得不错，可未必能承担下这样一件华丽的服饰，他屏息着，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因为生怕一不小心弄坏这件轻如蝉翼的衣衫，“我……这衣服着身的感觉……就像是裸/奔……”

宋学儒给陈会安的衣裳自然是比自己的粗麻烂布轻许多的，可仍旧比不上美神这件。

“要不我还是脱下来吧……”太贵重了，陈会安心道，就算把一千个他拿去做苦力也赚不来一件“黄金衣”的价钱。

“别！”胜收忙止住他的手，“很好看的，你信我！”他说着又凑近一些去看陈会安的脸，“加以粉黛，定会宛若天人之姿！”

“啊？”陈会安还未反应下来，就被胜收拉去坐着。

“你不会介意我摸你的脸吧？”

……

一顿捯饬下来，陈会安觉得自己连操纵自己脸的权力也被这脂粉限制住了，“胜收兄……”他嘴巴小心翼翼地开合，生怕一不小心蹭掉自己唇上的胭脂。

“好看！”胜收叉腰，又细细打量一番，“陈兄的脸真是水灵！”

这话若是从其他人的嘴中说出，陈会安自然是当作夸奖，可要是从任何一位认识肖太子的人的嘴中说出，他自然觉得别扭——或许在懵里懵糟的打扮时他没有任何想法，可现在他却恍然大悟。

这是试探。

陈会安心里不快，但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他缓缓站起来：“谢谢胜收兄了，可我实在是适应不了这身打扮，我本来就是个粗人，享受不了这等神仙的待遇。”

但美神丝毫不在意，他摆摆手：“珍奇异宝在天上多的是，何况只是一件衣裳。”

他说完自顾自地从衣柜里挑出一件珍珠云肩给陈会安披上，这让本就不敢妄动的陈会安变成了活生生的站桩木头人，“多少人想让我美神亲自给他打扮都求之不得，你怎么反倒坐立不安。”

胜收不知道的是，于陈会安而言，令他坐立不安的不是这金贵的衣服，而是这虚假的好意。

他尝试理解他们的行为，也尝试不去多想自己的感受，但昨夜赤青的话仿佛给他提了个醒，他不是肖太子，也不会是肖太子，就算有着一样的脸皮又如何？

后半夜里，他感激过因为这副样貌所带来的恩惠，但也作为一个正常体，痛恨自己只能因为这副脸皮享受到待遇。

他不是任何一个人，就算他不知道自己的出生，就算他遭遇了太多非人的痛苦与讥嘲，就算他在烟花中只能去翻找寻常人家留下的破烂垃圾，他也不想因为别人而得到关照。

若是换一个姓名，他连陈会安也不是。

“扣好了，”胜收施法弄出一个云气围绕的镜子，“会安兄赏脸看看？”

陈会安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越发陌生起来，“好看的，谢谢胜收兄……”

他低下头，瞧见丝丝金线，瞧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衣裳，“太贵重了……”

“你要是再这样说就不拿我当朋友了哈！”美神挑眉。

朋友……内心里的小人摇摇脑袋，算了，不要去想那么多了。

陈会安抬起头，扯出一个不怎么好看的笑来：“那就谢谢胜收兄啦。”

胜收见他笑起来，心里松下一口气，“发饰还没有弄好呢，会安你快坐下，我再给你捯饬捯饬。”

真脸真发，只是柔嫩的不像是一个饱经沧桑，经历过风吹雨打的人会有的，胜收心道这不会是太子失忆了吧？可他立即否认掉了，没有心脏的东西，他或许只是神仙们不知道的另外一种生物。

这世间这么大，变迁又这么多，出现新的东西也不足为奇，何必因为相似就认为是同一样物件。

“好啦！会安你再瞧瞧！”

陈会安闻言转过头去看那云气镜子，目光却瞟过靠在门框上的身影——说是少年郎也不足未过，宋学儒一改往日文人似的打扮，梳起了高马尾，身上的皮甲勾勒出他并不瘦弱的身形，像是刚刚凯旋而归的大将军。

这位大将军歪头倚靠在门上，冲着陈会安微微一笑道：“我回来了。”

“帝君那边怎么样？”胜收问道。

“没什么大事，”宋学儒回答着他，眼神却落在陈会安的身上，“你真漂亮。”

陈会安被他盯得不太自在，挠了挠头：“谢……谢谢……”

“我就说会安兄的底子好吧，”胜收道，“打扮起来肩比美神我……”

“胜收兄……”

陈会安脸红惹得宋学儒不快，他心里生出一种莫名的占有欲来：“胜收……”

美神会意，乖乖闭了嘴。

陈会安不敢乱动，一是怕抹花了妆，二是自己一动珍珠云肩就会发出声音来，“宋兄你就别在盯着我了……我有点，不自在。”

他本以为宋学儒会因为之前自己半是生气地冲着他质问天界对小鬼的不作为而不搭理自己，可没想到现在却是这样一番场景。

宋学儒轻咳一声，低下头来看桌面，耳尖红得快要滴血：“抱，抱歉。”

三人就这样不说话，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陈会安出声才有所动作。

“东风将军他……现在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