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须臾，短短一扁舟。

人生何短短，短短一扁舟。

捆住他的线猛地碎掉，分隔他们的结界打开，宋学儒坠在地面第一时间去看陈会安：“没事吧？”

木头人沉入地下，不见了踪影。

陈会安笑着说：“没事。”

那本无名书也“啪嗒”掉落下来，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扬起了一地的灰尘。赫暄把它捡起翻开，里面什么字也没有，他把书合上，书的封面两个大字——豁达。

“只能撑一会儿，我们要先下去，”宋学儒说，“我有预感，这些木甲艺伶，不一会儿便会回来。”

“嗯，”陈会安说，“那这地下室……”万米高空御剑对于陈会安这个非神仙来说实属危险，但这唯一通往地面的地下室也更是不安全的。

“不对啊？”赫暄把书举起来，“你们看这书面……”

——豁达的“豁”分成了“害”和“谷”，“达”字没有了走之旁衍变成了“欠”，在一通变换之下，这书面只留下了一个大字：

欲。

说着话里话外，采菊东篱下怎么又不算是一种欲望呢？

地下室又开始涌出哭相和笑相的木头人来。

未等他们与之一战，这长长的支柱突然缩回地面，像一个弹簧般猛然又跳起，四人同这些木甲艺伶一同被弹飞了出去，在屋顶上留下一个大洞。

陈会安被抛向万米高空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肾脏就像是要破裂了一般，眼前闪过无数走马回魂灯，耳旁呼啸的狂风似乎要把自己的耳朵撕扯下，他的手脚不听使唤地要脱离他的身体，坠入地下——

若是放在以前，陈会安可能是开心的，活了这么久都活不通透的人终于要死了，可现在呢，他似乎有点舍不得。

他舍不得什么呢？他会被这跳板弹多高呢？人们总说天圆地方，天外之天又是什么形状的呢？走马灯不亮了，陈会安脑袋里一片空白。

“砰”的一声音——他身体好像撞向了什么天上屏障，脑袋也撞了个大包，他的身体从内到外都是冰冷的，他呼吸不畅，血液好像也在颤抖——他终于落了下去。

“靠！我他妈终于回来了！”赫暄一声大喊，打望四周，胜收晕乎乎地揉着脑袋：“没想到把我们……弹回？……天，天界了！……”

等一下，赫暄看着四周被自己突然一出现砸倒地上的神仙们，他们揉腰摸头，怎么都聚在一起？赫暄抬头一看——帝，帝君，在，在开会呢？！！

“呵，舍得回来了？”坐在位置上的人看着年轻，口气却挺震人的，“方式挺特别啊？”

宋学儒呢？赫暄扭头一看，不远处，刚上来的宋学儒向帝君行礼道：“帝君。”然后纵身一跃，跳下去了。

学神这是在干什么？赫暄突然一拍脑袋，又扶住马上要晕倒的胜收：靠！陈会安不是神仙！肯定被天界的屏障砸回去了！他想着下去打探一下情况，结果帝君发话：“东风，不解释解释？”

四周的神仙各揉各的腰腿脑袋，懵懵地看着这两人，还有一些向下望去看宋学儒的去向。

“我也……好像……”赫暄撑着太阳穴揉了揉，自转几圈后“碰”地一声倒在地上，“有点晕……”

陈会安从万丈高空落下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他的脑门被砸了一道口子，风吹像是刀刮，嗓子却发不出一点痛苦的声音来，好困。他微眯的眼看见有什么人向自己飞过来——我这是，上天了吗？

好温暖，这怀抱。

“陈会安！”宋学儒焦急地叫唤他的名字，“别睡！”

陈会安看见宋学儒，想着果然快死了居然碰见了真神仙，嘴角倒是不顾风刀扯出一点笑来。

“我是金刚不坏之身……”他突然清醒，手想抓住宋学儒的衣襟却被冻得动不了，宋学儒用搂着他肩膀的手握住他的手。

“别睡！”宋学儒说，我马上送你去治疗。

陈会安脑袋懵懵的，傻乎乎地笑着，他想，真好。

陈会安没如愿睡过去，因为宋学儒太吵了，嘴巴一直说个没听，他想抬手捂住宋学儒的嘴，结果发现自己的身体不怎么听他使唤了。

“别动，”宋学儒说，“你还在疗养。”

陈会安张了张嘴，宋学儒以为他想喝水，正准备去拿那水碗来，就听见陈会安扯着嗓子发出声音。宋学儒听不清，凑近了来，他听见了最让他无语的一句话——

“木甲……还没……抓……完……”

宋学儒冷下脸来，皱着眉头：“已经派神官去处理了，你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他有些愤怒，又有些泄气地问：“喝点水吧？大神仙。”

大神仙？陈会安思考，他什么时候变成神仙了啊？

看来这一撞撞得倒是不清，宋学儒揶揄他的话他半点没有听出来。

陈会安这几天就躺在这床上，没说话，也不怎么动得了。他觉得自己劳烦了宋学儒，每天还要尽心尽力给自己按摩手脚，擦拭身体，隔一会儿又看看自己有没有不舒服。

其间赫暄和胜收也来看过自己几回，赫暄每来一次就感慨自己福大命大，胜收则是留一些药汤给自己休养。

陈会安觉得浑身不自在，放在以往他受了重伤就躺个几天，无人照顾也能痊愈，怎么换到了天界，倒是神仙照顾自己了？

“你别觉得不好意思，”宋学儒又把陈会安的腿搭在自己大腿上按着，他看见陈会安满脸通红瞥过脑袋，“我们神仙又不是高人一等，只是活得长一些罢了。”

陈会安张了张嘴，又要说什么话来。

“你也不用担心那木甲艺伶的事儿，真的，”宋学儒举起两根手指头，“在处理了，我不骗你。”说完又把手放在陈会安腿上按了起来，“等你好了我慢慢给你讲。”

陈会安还是张了张嘴。

“如果你考虑的是你欠我的钱，我也不用你还，”宋学儒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总是想这么多呢会安，你什么时候考虑考虑自己啊？”

陈会安张嘴，他嗓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是他这几天的第一句话，也是最令宋学儒苦笑不得的话——“我怕痒。”

宋学儒正捏着腿起劲儿呢，闻言手一顿，没忍住笑了笑：“我的错，不好意思。”但手没离开陈会安的腿，只是改成敲了。

又过了好几天，陈会安可以下地走路了，这几天他活蹦乱跳的，把宋学儒在天界的宫殿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啊明竹，”陈会安抬头看着这个宫殿，“你们天界的房子，比人间皇帝住的地方都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呢！”宋学儒站在后面看着他，笑说：“你若喜欢，就在这里住下吧。”

“住下？不了，”陈会安摇摇头，“我德不配位，住不了。”

“救人的不一定是神仙，”宋学儒道，“我看会安心怀天下胸有大志，怎么配不上这宫殿庙宇？”

陈会安听后连忙转身摆手摇头：“别别别，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若是让我天天住这琼楼玉宇的，我心不安。”

宋学儒还想说些什么，赫赫暄又闯进院子来：“会安兄，怎么样啊？”

他说着要去碰陈会安的臂膀，又怕这是个瓷娃止住了，“要不再让胜收给你看看？”

陈会安正准备摇头拒绝，就看见女态胜收慢慢悠悠地走进院子：“别先拒绝，让我来看看。”

果然是到了天界，胜收的装束又好看了几倍，陈会安一边赞叹一边任由胜收发出的小枝丫触碰自己眉心，“无大碍。”

“天界果然医术高明！”陈会安说，“我也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问题了呢！”他瞧见三人眉头一皱，问：“怎么呢？”

“帝君发交互了，”宋学儒说，“我们该去复命了。”

这几天宋学儒光顾着照顾陈会安，连帝君的脸都没看见过，赫暄和胜收一向爱打哈哈，嘴巴里也吐不出什么来。

“我也要去吗？”陈会安问。

“嗯，”宋学儒环顾四周，走到陈会安跟前小声道，“记住，你是人。”

“宋武神果真是在人间流连忘返了，都忘记回来了呢。”四人脚还没踏进大门，就听见帝君拉着嗓子叫道。

陈会安一听声音就要跪下来，被宋学儒扶住了：“众生平等。”

“路上遇到了点事儿，耽搁了，”宋学儒行礼道，“还请帝君不要责怪。”

“责怪？”一声轻笑，陈会安微微抬眼看见那个坐在王位上的人——左肘撑在椅子上支起脑袋，右脚踩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你若是直接交互说你要带个人上来，不就不会走这么久了吗？”

宋学儒还没搭话，帝君又说起来：“不对，宋武神天生爱行侠仗义，这么会放过这么好得到香火的机会呢？”他起身伸了个懒腰，“计数使可告诉我，宋武神的香火，可高得不得了呢！”

这怎么会是一个帝君能说出来的话？陈会安疑惑，听见赫暄暗骂了一句“神经病”。

“东风，”帝君拿起手边的葡萄放进嘴里，“背地里骂人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呢。”赫暄不说话，但是在四人交互里又骂了一句“有病”。

胜收：我也无语。

“都说灵岩山有神飞升，阵仗大得不得了，”帝君把右脚放下，又换了左脚才上来，“来吧，抬起头来，让我看看是哪位神仙？竟能让宋武神一路相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