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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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岩山脚村落中,一群人围在熊熊燃烧的火焰旁,挥拳呐喊着。
“打倒瘟神!”
“替天行道!除去灾害病虫!”
“叛国肖狗不得好死!”
……
人群中,穿着朴素但气质不凡的男子看戏似地盯着前方的激烈场面——
一位看样子只有十八岁的少年被布条蒙住脸,双手双脚束缚在粗大的树干上,动弹不得。他紧咬着下唇,任由百姓朝他砸扔烂瓜蔬果,任由脚下的火焰越燃越高,也丝毫不发出一丝声音。
“叛国者,应处以极刑严惩,不得好死,堕入阴曹地府永世不得超生。”
村民冒充着巫祝的打扮,黑色长布衣衫披在肩上,他滑稽地接过身旁人递来的砍柴斧头,说着就要朝少年脖颈砍去,颇有种不见血不罢休的气势。
一阵风吹过山林,将解开了少年面上遮挡的布条,露出了被唤作“叛国肖狗”、“瘟神”等杂七杂八名字的人的真容。
站在人群中的男子身形一晃。
少年额头一细红花花钿,头上戴着伪金制的粗糙卷云纹发冠。他的双眼没有想象中的惊恐,反倒是有种莫名的释然与解脱。
巫祝见他肿胀不堪的嘴角含笑,更是愤怒万分,将斧头高高举起:“不知悔改者不得好死,堕入无间之道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好!”
“杀了他杀了他!”
“拿命来吧肖狗!”
少年闭眼,忍着疼痛咧开嘴,血流了一地,他头一歪手一斜,期待着死亡。
“慢着,”人群中看戏的男子走出来,“你们就如此确定,他是肖狗?”
“这有什么可说的!画像上明明白白就摆着肖瘟神的像!他不是谁是?”
男子点头,他的指腹揉搓着手上的藤条,大手一挥,“咻”地一声打向被捆住的人。少年手上的绳索断开,他一下子没了力气地跪坐在火焰堆旁,脑门撞在石头上,昏死过去。
男子又开口说:“肖太子叛国已是五百年前的传闻,我看他只是长得像,你们又怎么敢笃定这就是他?”
“五百年前又怎么样?这世上又不是没出过转世的说法?”有人指着少年说,“他的脸就是证据!”
“他这样的贱人就应该永世受人唾弃!该死!”
“哦——”男子笑起来,“那我看你长得像当今圣上的父亲,难道你就是不成?”
“你……”
站在一旁的巫祝开口:“他已承认,有何虚言?倒是你这位普通百姓,还管起朝堂的事情来了?”
“朝堂?我怎么不知道?”男子皱眉,装作不解,“也不知道您在任何官?是何职?”
被提问的人挺起胸膛,背诵道:“千,千秋万,万万岁之声舌耳朵,而,而一日之寿命……”
“呵,您莫不是想说千秋万岁之声聒耳,而一日之寿无征于人?”
“当然是这句!”他摸索遍全身,从脚底掏出一个木雕牌子来,向周围人展示一通,“看到没?我是朝廷派下来解决肖狗的巫祝!”
这人一发打胡乱说却让坐落在国家边角的村民们信服不已,听着就要把少年重新架回树上绑着。
没想到朝日破开云层,直透人间——男子也从身上摸出一块牌子,与巫祝不同的是,他这块牌子是由玉石雕刻而成的,周边还镶有金箔线条,比那木雕牌子看上去严谨了百倍。
“你是朝堂派来的巫祝,我又是谁?”
巫祝看到这块牌子,慌了神,但强作镇定道:“我,我怎么知道你,你是谁?”
男子将玉牌正面示人:“哦?原来是个不识货的?那就请大家看看,我是谁?”
眼瞧着身份曝光,假巫祝拔腿就要跑,谁料被男子伸出来的脚一绊,直溜溜地摔了个狗啃泥,黑色衣衫里的碎银两和珠宝全全摔了出来。
“想不到这位巫祝也是爱财之人?”男子挥了挥手,隐于人群中的手下纷纷现身,将摔倒在地的假巫祝反手捆住,压在地上。
看戏的百姓们一头污水之后也懂了其中道理,开始冲着人大叫。
“骗子!还钱!”
“说什么解决肖狗来年丰收,原来都是骗人的鬼把戏!”
“骗子骗子!”
……
人们骂了一通,又把脑袋转向刚刚睁眼的少年,问道:“他是假巫祝?这又是谁?”
“无辜受害者罢了……”男子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我是,”醒来的少年用手肘将自己撑起不得,只得躺在地上说,“我就是肖狗,杀了我吧。”
话音刚落,他又昏死过去。
武神人间府邸。
男子将少年怀抱入府中,替他擦拭了身上的污痕,又重新上了药,外面裹了层新衣裳后将人放在床铺上,来到卧房外。
“宋学儒!学神——”府外传来天震地骇的一吼,身披羽衣的人儿大步一跨迈入门中,“话说帝君不是派你去灵岩山找飞升之人吗?但我听闻土地精说你冒充巫祝,在灵岩山救了个少年,此话当真?”
身披羽衣的来者名叫赫暄,身穿浅蓝色桑帛羽衣,飞升之年二十有七,是当今的掌风之神。
被他问话的人、拿着玉牌冒充巫祝,叫作宋学儒的武神回答道:“嗯。”
“人在哪里?我去瞧瞧?”
未等宋学儒阻拦,赫暄急冲冲地推开卧房门,看见床上躺着的少年后,下巴简直要掉在地上了。
“我靠?我没眼花吧?他……他是肖太子……不对,太子不是在……”
宋学儒怕赫暄的叫唤声影响到熟睡的人,封了他的口:“出去说。”
花园内。
赫暄将茶水三两口下肚,揉了揉眼睛:“他真的是太子?”
传言中,五百年前宋学儒所处的国家朝堂大乱,肖太子里通外国,认贼作父,在娶亲当日大开城门,将敌军引入,最终致使家国灭亡,民不聊生。
于是乎,这五百年内,肖狗的臭名衍变成了一种代称,不管是哪个国家的百姓,只要遇到干旱连年、暴雨洪灾,都将罪责统统加给这位太子殿下。有甚者还为他筑建了贬义的庙堂,以供泄愤者抽上三抽。
可彼时还未飞升、作为太子陪读的宋学儒不信,他为求真相,在城门口与太子大战一场,惜败。太子逃离不知去处。
宋知初抽离回忆,将茶杯紧握:“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当初之人……”
“他就是。”
找寻五百年,从凡人到神仙的宋学儒早已灰心丧气,如今一张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眼前,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卧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声,就在宋学儒正欲冲去,查看情况的时候,房门“咿呀”着打开了。
门缝中探出半个刚睡醒的脑袋,脑袋主人望着他,询问道:“这位仁兄,请问你,有多余的衣服吗?”
他一身大红色衣袍穿在身上,上面用深红色丝线绣着精致的花鸟狮虎图案,衣尾摆上是黑色的羊皮镶边。
赫暄瞠目结舌:“我靠!这衣服不是太子叛国时穿的吗……”
“什么叛国?”宋学儒出声打断他,又朝刚醒来的人说,“你还好吗?怎么样了?”
少年迷惘地点点头,说着就要作揖:“刚刚一事多谢仁兄相助了,身上这件衣服看着贵重打紧,肖某还是脱下来还给仁兄吧。”
“不用。”
“那……我回家取些银两买下来?”
“也不用,”宋学儒挥挥手,说着,“你留下吧。”
少年皱眉:“留下?留在何处?”
“我的府中。”
“万万不可!”他突然提高音量,向后退了几步,“我是灾祸之体,万万不能留在仁兄的府邸,不然会给仁兄招致霉运的。”
什么灾祸之体?什么霉运?
宋学儒不解,看着面前恭敬小心之人,只觉得他的腰杆都要低在地里了,只得先把人扶起,谁料少年碰都不给碰,“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把站着的两人都吓了一跳。
“求仁兄!放我走吧!”
他说得悲切,仿佛带有霉运的不是自己,而是脚下的石板砖块:“算是肖某求仁兄的了!”
宋学儒无奈,但五百年都未寻得的人怎么能说放走就放走,他单膝跪地,手停留在空中,朝人说:“太子殿下,你不记得我了?”
少年在地上磕着了几个响头后,睁着满是水痕的眼睛问:“你是谁?”
看来确实不记得了。
宋学儒强行把恐惧的人扶起来,编了个名字道:“我姓宋,名,明竹。”
“多谢宋兄……”
站在一旁的赫暄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真的是肖太子?”
少年抬头,泪水迎着风滴落:“不是,但是他们说我长得像,那我就是了。”
宋学儒将人扶回卧房中,又给人斟茶倒水,见人心情平复下来后才细细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无名氏。”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少年瞧着这个叫宋明竹的人抿起嘴唇,眨眨眼睛继续道:“我真的不是肖太子,宋兄可以放我离开了吗?”
他好像执意要走,宋学儒左右也拦不住人,也只能让人离开了,不过又派了手下“行”去将人跟紧。
武神府内,就只剩下宋学儒和赫暄了。
赫暄还是那个老问题:“他真是肖太子?肖太子没死?难不成也成神了?你探过他灵识了吗?”
古之飞升者,或有功名无数杀敌万千者,如赫暄;亦有修行养性得道者,如宋学儒。
但只要是凡人飞升成仙,那么不同的神的灵识是不一样的,这是神仙们身份的代表,就好比平常百姓在世上的通行证,各有身份。
刚刚宋学儒光顾着沉浸在找到肖太子的喜悦之中了,早就把其他的疑问七七八八抛掷脑后,待人走后细想起来,确实连他是人是神是鬼都没有探查过。
宋学儒摇头:“忘记了。”
房门“嘭”地一响,行着急忙慌跑回来道:“将,将军!人,人落水了!”
行是宋学儒用纸片小人幻化而成,没有神仙的法力,水性也几乎等同于无,他瞧着人故意往水里跳之后也没有办法,只能跑回来禀报将军。
宋学儒闻言,立即施法在空中画了个圈,将自己传送到人落水的位置。
——湖心间,一具人身正面朝上,面带微笑地漂浮着,倘若你仔细瞧,就知道他是那位自称“灾祸之体”,长相又与肖太子一致的,无名氏。
宋学儒快步跳入水中将人捞起,没想到溺水之人身体软若无骨,皮肤肿胀起来,一幅死人的模样。
“太子殿下!”宋学儒法力暴起,注入给他,见人脸色惨败,腹部连起伏都没有。
他颤抖着去摸人的脉搏,人瞬间石化掉了。
肖太子,死了。
找到人的第一天,人就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