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铮走进门之后的第一眼，就看向了吕素文——虽然大家现在都叫她如玉，或者大姐，但在他的心里，她一直都是当年那个扎着两只大辫子，开朗善良，喜欢和自己一起玩闹的同村姑娘吕素文。

他是做捕快的，观察一向很敏锐，能够清楚的看到吕素文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她虽然总是表现得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把两个人过去经历的种种全部忘却了一般，但杨铮一直都知道，她是欢喜自己来见她的。

只是，在今天，这样的欢喜只是在她眼睛里维持了一瞬，就迅速变为了一片担忧和惶恐，因为她害怕自己的客人会对杨铮不利。她站起来向客人道了歉，也是直到这个时候，杨铮方才转过头去，看了看她今天的客人。

一个文质彬彬的清秀年轻人，不过他的名声可不像长相这么低调，且不说他出身的无争山庄威震一方，无人没听过关中原氏的名字，就是他自己——许多江湖人在他这个年纪甚至还没有出师，原少庄主如今却已经是名满江湖了。

至于被原随云搂在怀里的云出岫，他只是平平淡淡的看了他两眼，就移开了目光，朝着原随云抱了抱拳道：“原少庄主要找我，其实不用这么麻烦。”

闻言，如玉不由一愣。原随云和云出岫对视了一眼，放弃了玩闹的打算，松开了爱侣，这才转过头对杨铮道：“杨捕头怎么知道，在下是来找你的？”

杨铮沉声道：“原少庄主，在下虽不才，到底在吃这口公门饭的，在这镇上，有人打听我的消息，还逃不过我的耳朵！”

原随云笑了：“那杨捕头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

杨铮摇了摇头：“这正是我想问少庄主你的，还请少庄主赐教。”

“赐教谈不上，本来也是我不请自来，叨扰了两位，还请杨捕头来这里坐下，好歹要让在下敬你一杯水酒才是。”原随云这样说着，亲自端起酒壶，给杨铮倒了一杯酒。

“你……”杨铮不禁动容。其实，无论原随云想要做什么，他都是无法左右对方的，但这位贵公子却表现得如此平易近人，先低了一头，倒叫他不好再继续板着脸了。

他坐下来喝了原随云递过来的酒，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然而原随云的下一句话，却又让杨铮的神情冷了下去。

原随云道：“杨捕头，你认识杨恨吗？”

杨铮没有回答。有时候，并不是不回答就没有答案，他不回答，也许就是默认，毕竟，以原随云的身份地位，不会无的放矢，他既然敢问出口，手里不会没有一点证据。

但在他还在思考对方到底掌握了什么证据的时候，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

云出岫问原随云：“杨恨是谁呢？”

原随云转头望向他，温柔的回答道：“大约四十多年前，他是山东一带有名的大强盗，横行无忌，杀人如麻，上一代武当七子之中的明友和明非两位道长，皆是死在他的手上。”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语气平平，并没有什么指责、厌恶的意味，但杨铮就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脸上流露出十分复杂的神色来。

云出岫转过头瞧了他一眼，见他的心里充满了崇敬和愤怒的感情，大概就能猜到，他和那位杨恨，不是父子就是师徒了。

原随云肯定知道答案，只是他不会直接说出口，毕竟他现在的人设是彬彬有礼的原少庄主，又不是肆意妄为的蝙蝠公子。

好半晌，还是杨铮自己承认了这件事：“……杨恨，他是我的父亲。”

闻言，原随云忽而叹了口气：“杨捕头，你我初次见面，未曾深交，你原本不该直接在我面前承认此事的。”

杨铮凄然一笑道：“原少庄主，你既然都找来了这里，难道会不知道这件事？我承认与不承认，又有什么差别呢？”

说到底，吕素文在这里，他就是受制于人啊！

“那差别可太大了。”云出岫小声嘀咕了一句。在原随云那里，只要没有证据，就算是真的他也能说成是假的。

原随云随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示意他不准乱说话，嘴上的语气却仍然很和煦：“秘密的存在，本来就是告诫大家不要随意说话。何况，我与你父亲并没有仇怨，毕竟令尊在江湖上成名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想，你一定是误会了。”

这倒是实话，众所周知，原少庄主才刚及冠不久，而杨恨自江湖中销声匿迹，却已经过去三十年了。

杨铮却也从没怀疑他和自己父亲有仇，只是苦笑着说道：“杀了大强盗的儿子，为民除害，难道不是你此行的目的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打从他知道父亲的身份开始，其实就已经随时预备着这一天的到来了。毕竟有谁会相信，强盗的儿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呢？

——原随云可以。

他轻轻拍了拍手，丁枫便从屋子外面走进来，大声说出了杨铮近年来的功绩——他从小小的衙役混成捕头，没人脉没钱财，靠的全是自己的本事，这些年来，很是破了几个大案，擒拿了一些四处逃窜的劫匪。甚至应该说，凭着他的功劳，他本不该还是个小小的捕快，只可惜，没人脉没金钱，终是影响了他的晋升之路。

“如果你这样的人死了算为民除害的话，只怕在下连那个害都算不上。”原随云风趣的说道。“杨恨是杨恨，杨铮是杨铮，若是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弄不明白的话，我今日也不会来见杨捕头你了。”

也是话说到了这里，他终于坦白了自己的目的：“其实，我碰巧拿到了令尊当年学过的那半本剑谱，因此很想见识一下他当年纵横的江湖的武功。那天，你阻止蓝大先生和应先生比武的时候，其实在下也在一旁，只是……说来惭愧，我到底是江湖人，得守江湖规矩，实在不好打扰两位前辈动手，便没有露面，只阁下动手的时候，我都看在眼里，想来，这世上若还有人会杨恨的武功的话，必定就是杨捕头你了。”

杨铮诧异道：“我父亲性子偏激，所学的武功也不过是歪门邪道，一直为人诟病，原公子你出身大家，武功高强也是天下闻名，怎会对这等武功感兴趣呢？”

这回，还没等原随云回话，云出岫就先一步开口道：“哎呀，他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收集武功的兴趣啦！打从昨天看到你出手开始，就一直念念不忘呢。再说了，武功又没有思想，如何谈得上正道亦或是邪道呢？有区别的可从来都不是武功，而是使用武功的人才对。昔日杨恨用这些武功，或许杀了不少的人，但如今到了杨捕头你的手里，不也救了那么多人吗？”

“当然，在下也不是要勉强杨捕头你的意思，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自然也会奉上报酬，你可以随意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是我能办到的，自然都会为你办到。”原随云大方说道。“杨捕头，你意下如何呢？”

杨铮一时之间有些迟疑。他倒不是敝帚自珍，想要待价而沽，谋取更多的报酬，而是因为此时他正麻烦缠身，害怕把无辜的原随云也卷进来，倒害了他。

——然而，还没等他做出决断，房间的门就被先一步敲响了。随后走进屋子的，是一脸古怪的李自奚，他朝着自家少爷抱了抱拳，对两位主人说道：“小姐，少庄主，有人想要闯进来，暗算了咱们的一个兄弟，被我抓到了。”

云出岫奇道：“抓到了不就好了，你的表情怎么奇奇怪怪的？”

李自奚挠头道：“小姐，你自己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坦白说，我以前还真没见过这款啊。”

——因为那个想要闯进来的人，竟是个至多才十二三岁的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