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澜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手看了一秒,没有握上去,而是一转身,再度袭向白鸽怪异。
柳易遗憾地收回了手:可惜了,这一次怪物和人类还是没完成历史性的和谐一幕呢。
齿鞭一挥,将一根挥舞过来的枝条击得粉碎,他也投入了战斗。
戴晟等猎人站在远方,仰起头看向巨人般的白鸽怪异,两个相比它而言显得十分渺小的身影如风般轻盈流动于它四周,借用四周的建筑物乃至敌人自己一次次逼近敌人,在它身上刻下伤痕。
戴晟喃喃道:“那怪物就是播客里那个?还真不伤人啊,好神奇,还有队长的实力又变强了不少啊……”
在他身后,西域猎人杰克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小型相机,又掀起眼皮看了眼远处战斗的人影。
“轰!”
一条翠绿枝条重重砸下,一条裂痕一路从乐土延伸至老城区,猎人们纷纷退避。
白鸽教会能嚣张那么久,它背后的怪异自是相当强大,戴晟记得在协会的名单中,白鸽怪异被评为已知怪异名单中的No.23。
不要以为这个排名低,排在No.23之前的怪异,许多是超大规模、整体性很强的怪异,例如吞噬了大量生命的【伊帕尔顿沼林】、【莲花超市】、【克伦维尔生态保护基金会】,也有具备极强规则性的,例如【上行/下行】、【你见过我的兔子吗?】、【移行的空洞】,或是一些更传奇、更古老的存在,宛如新时代下的黑影,潜藏于人类的目光鲜少能及的世界。
在场如此多的猎人,也只有沈平澜以及稍逊于他的那个层级,才有可能向这只怪异发起挑战。
他们这种普通的猎人可以参与进讨伐,但那就要做好丢失性命的准备。
戴晟想要加入,但他没办法。队长身边还有只怪物,甚至于异类名单No.1的怪物说不定也还在附近,轻易插手恐怕只会遭遇不测。
抬起长刀挡下一根白鸽的枝条掀起的余威,他的余光瞟见了什么东西,立即旋身,出刀,一个想要偷袭的白鸽教会成员定在了原地,头颅骨碌碌滚落到脚边。
越过这些零零散散的教会抵抗势力,他看到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连滚带爬从身后的火焰废墟里冲了出来。
他立马跑过去将这孩子一把拽起来,“小伙子求生意志不错有前途哈——走!快去前面的安全区域!”
救下一个人,他又转过身,投入新一轮的救援与战斗中。
既然无法帮上队长的忙……那就尽力把自己的任务做好!
而在另一边,一向看不惯沈平澜这批人的杰克也在奋力作战。
一个侧翻,从一只作为漏网之鱼的死亡天使的射线下脱身,他甚至抽空看了远方的战斗情况一眼。
本以为能够彻底狂化、堕落成怪物的竞争对手,却重整旗鼓,甚至变得更强……见到此情此景,他脸上却没有焦躁与愤怒,就好像此前给予大众的暴躁形象只是一层单薄的面皮,被风一吹就不知落到了哪里,也好像他心中还有笃定之物。
他只是机械式地挥舞武器,一下,两下。
——沈平澜此时也觉得自己的出招越发机械。
锯齿撕扯下白鸽的肢体,蓝火烧干发光的白鸽。
但新的肢体还会生出,白鸽源源不断,敌人的精力似是永无尽头。
这样下去不行,他暗忖道,相比这个皮糙肉厚的敌人,他的体力要差很多,主要凭的还是爆发力,他会被敌人拖垮的。
柳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在白鸽又一次袭来时猛然后撤,落在建筑屋顶上,面部手掌轻轻摩挲,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等待什么。
突然间,上方浓重的火烧云破开一个硕大洞口,狂风呼啸,紧接着他听到了声音——
哥哥轻声歌唱的声音,悠扬,悦耳,一重重回荡在耳畔。
他精神一振:哥哥处理好乐土的事情了!
如果白鸽教会倒了,老城区乃至整个玉壶市却因为乐土的暴走损失惨重,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到这件事上,对他以后的行动非常不利。
所以哥哥需要首先与黄昏乐土达成协议,确保后者不会有大动静。
看到蠕动爬开的火烧云,柳易知道乐土没死,但它显然怕了哥哥的能力,选择退避三舍,缩到了角落里。
黄昏在这一刻倏地缩紧到了无比微小的程度,夜色瞬间侵入了它原本所占据的领地。
大地一暗。
无论是猎人、老城区居民还是教徒,都心脏一紧,可很快他们发现环境不仅没有变恶劣,反而少去了之前那分闷热与压抑。
燃烧于老城区各处的大火,一下小了许多。
就在猎人们忙于四处救援之时,站在鸟巢中央的裴应风却为这变化猛地一惊:乐土的退缩,只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泣亡天使】已经处理好了它,马上要来做第二件事——也就是处理白鸽教会的事情了!
此时,他手中的光卵进度已达到92%。
想通之后,他心念一动,身下怪异立即有了动作,鸟巢向上闭合,一根根枝条交错回缩,环护周身。
就在白鸽即将把教主团团护住,一副想跑模样之时,一线明光自外界射来,沈平澜持刀而行,生生撕开了纯白的鸟巢枝条。
白鸽受到刺激,终于使出最终手段——洪亮颂歌声响起,周遭场景如水波动,着火的废墟、昏暗的尸体均被一片明亮的室内景致代替。
教国一瞬就将沈平澜吸收了进去。
可一同出现在教国内的,除了距离白鸽最近的男人与裴应风教主,还有两个怪物。
柳易抱臂看向裴应风手中的光卵,光芒几乎将这个圆卵覆盖了,隐约可见一个黑影在其中游走,像是随时可能冲破卵壳来到世间。
光卵的孵化进度:95%。
他看向身边的哥哥,裴应风也在直勾勾地看着泣亡天使。
“尊敬的希赫-阿兰胡希斯,泣亡的天使,您的能力即为灾难、即为毁灭、即为死亡,为何要阻碍我的行动?”教主轻轻托起手中的光卵,如此问道。
希赫-阿兰胡希斯(Thihe-Aran’huthes 天使-悲泣’死亡)开合柔软而巨大的嘴唇,淡声道:“想多了,我从来和你们不同,我只毁灭,我欲杀死的目标。”
“白鸽教会的想法,过于天真,你们利用我的羽毛,并未获得我的许可,所以,你们才是我欲泣亡之物。”
优美的声音在教堂里回荡,裴应风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陡然出现了一道裂痕:“不可能!死亡是终极的美学!我等正是从你的行为中得到启发,才会想到这一实现理想的方法。”
光卵的孵化进度缓慢爬向97%。
哥哥冷淡道:“我杀人,和你们杀人,是不一样的。”
柳易瞥了眼旁边一言不发的沈平澜,因为有共同的敌人,面对哥哥所说的如此大逆不道之话,男人面色平静,没有任何表示。
他再看向裴应风,这位快被削成光杆司令的教主连眼角的皱纹都是紧绷的,看来哥哥这位“灵感提供者”的否定,令他十分愤怒。
但这还不够。
沈平澜会撕裂鸟巢,柳易会站在教国里,不约而同都是为了一个目标——
【白鸽】诞生自白鸽教会的信仰,想要消灭它,真正需要消灭的也是白鸽教会的信仰。
如今白鸽教会里其他派系都被这位好教主清理干净,剩余普通教众也被猎人们抓的抓、杀的杀,清除得差不多了。
要动摇信仰,就要动摇这一位教主的信念。
哥哥的话对教主有点作用,但能够爬上如此高位,裴应风的信念自然十分坚定,他们还需要一剂猛料。
他对哥哥笑着说道:“希赫,你要不要向这位先生展示一下,真正足以毁灭人世的歌喉?”
裴应风微微睁大了眼。沈平澜喉咙紧缩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动作。
光卵进度来到98%。
哥哥接收到了他的意思,头部各条手臂的动作停下,纷纷将手掌移动至嘴唇四周,缓缓地拉扯开嘴唇。可以清晰看见,那口腔之中,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天使开始了歌唱。
“轰隆隆!”
教国之外,大地震动,云层溃散,所有猎人一瞬心脏缩紧,被救的民众迷茫地抬头看向天空。
在那纯白怪物晃动、破碎、崩塌的声音中,悠扬的歌声慢悠悠地爬到每个人耳畔。
那是一整支交响乐团也无法比拟的恢弘,那是流淌得比大海更满的泪水,那是超越思想、想象与理智之边界,跨越时空、穿透鼓膜,无比美妙、无比神圣、无比邪恶的泣音。
完了。
这一瞬戴晟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可下一刻他摸摸脸又摸摸手臂,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我还没死?”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没死?!”
一个更加疑惑且愤怒的声音从他听不见的远方响起。
裴应风躬身抓住怪物的身体,此时教国已经在歌声的振荡中全面破碎,连这个纯白的怪物身体也摇摇欲坠。
他依然牢牢抓着那颗光卵,好像抓住了唯一的希望,如今,白光只差一丝没有覆盖。
99%
他猛地向地面吐出了一大口血,泣亡天使的歌声还在继续,他本能地用手使劲地抓挠胸口,不惜撕破高档丝绸做的衣物,因为他莫名感觉全身上下痛苦无比。
这是濒死的感觉。
抬起眼睛,他的面具他的衣物他身上的一切都在萎缩消亡,露出一张很是寻常的脸。他一张嘴,鲜血就从嘴、从眼睛、从耳孔流下:
“你的、能力……只针对了我们……这是怎么做到的!”
柳易耸耸肩,人类果然对哥哥的能力有很大误解。
【泣亡天使·歌唱】:发出声音时,将增强其他能力的强度,并增强能力控制的精确性,指定作用范围。
从来都不是听到声音即死,哥哥的声音实则是辅助能力。
此刻,他将【死亡】攻击的目标,指定为裴应风与白鸽怪异。
希赫轻轻踏了踏前蹄,也开口解释道:“我只想针对你们。”
简单的一句话如利箭刺穿裴应风的意志,他突然仰身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啊!连灵感的主人,都不会认可我的理念!但那又如何?”
柳易瞅瞅他身下晃动得离谱的怪异,提醒道:“虽然你试图表现的不在意,但你的怪异可不是那么说的。”
白鸽在动摇——字面意义上的,它的身躯正如即将崩塌的山川一样碎裂。
当然,这里面也有哥哥的攻击的功劳。
实际上单靠哥哥的歌声也足以毁灭白鸽,动摇信仰是一层双保险,以免怪异卷土重来。毕竟强一点的怪物都挺难杀的。
“……”裴应风短暂地沉默了一瞬,然后眼神陡然凌厉,他一下子站直了身体,向上空陶醉似地展开两条手臂,淌满血的面容宛若妖魔,他大吼道:
“那又如何——我会带着你们一起死——!”
天使的歌声到达尾声,白鸽怪异猛然抽搐了一下身体,蛛网似的裂缝密密麻麻出现在了体表,明亮白光透过裂缝照射出来,似是即将爆炸。
在躯体即将破裂、白光即将炸开的前一秒钟,沈平澜俯下身,右臂长刀发出一声清鸣。
残月似的刀芒冲天而起——
一线蓝芒压制住了白鸽体内的白光,紧接着哗啦啦的振翅声响起,怪异的身躯化作密密麻麻的白鸽,每一只白鸽都从中间开裂,彻底被刀芒粉碎!
柳易轻盈落地,白鸽的血肉化作纯白羽毛,飘飘扬扬落了下来,如一场不合时宜的大雪。
“咚”地一声,一个人类自空中跌落下来。裴应风趴在地上,口鼻处仍有鲜血汩汩涌出,他用力一侧头,血在地上擦出一条长长的痕迹。
“还有……还有……”他喃喃着,向某个方向极力地伸出了手,同时试着站起来,但他的一条腿不正常地弯折了,一截从中间断裂的骨头穿透血肉,直愣愣地戳在外边。
“还有……”
五指极力地张开,痉挛手指想要够到的地方,静静躺着那颗光卵。
“还有……希望……”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血泡。
白光已经把光卵全部覆盖。
进度:100%
“啪!”
就在这时,一根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