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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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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退去时留下满地星砂。阿里纳斯蜷缩在防波堤的阴影里,耳畔仍回荡着机械心脏的蜂鸣。右手指缝间粘着半片珍珠母贝,在月光下泛着青紫——那是从尼摩制服上扯落的纽扣。

晨雾弥漫的码头传来铁链拖曳声。他数到第七声时终于昏厥,恍惚间有人用天鹅绒披肩裹住他渗血的肋骨。

迷迭香与苦橙花的气息纠缠着钻入鼻腔,这味道让他想起巴黎老宅阁楼里霉变的族谱。

"脉搏像暴风雨中的海雀。"女人冰凉的手掌贴着他滚烫的眼睑。

阿里纳斯在剧痛中睁开眼,望见水晶吊灯折射出万花筒般的光斑——那是他母亲陪嫁的威尼斯玻璃灯,此刻却悬挂在陌生的雕花穹顶下。

玛格丽特·德·罗昂用银汤匙搅动着药茶,勺柄镶嵌的蓝宝石与玛德琳颈间那枚如出一辙。

"法院拍卖时我买回了部分家具。"她将茶盏推过桃花心木茶几,象牙色睡裙扫过地板上褪色的家族纹章,"包括您书房里的栎木标本柜。"

阿里纳斯盯着表妹手腕内侧的疤痕,那形状像极了鹦鹉螺号的海图坐标。

"为什么救我?"他的声音惊醒了蜷在壁炉边的玳瑁猫,炭火映出玛格丽特骤然苍白的脸。

阁楼传来的敲击声打破了寂静。玛格丽特提起煤油灯时打翻了糖罐,玻璃碎片在她脚边绽开冰冷的花。

"是风。"她攥紧流苏桌布,却止不住水晶吊灯的震颤,"最近总有海鸥撞上顶楼的气窗。"

阿里纳斯跟着飘落的羽毛踏上旋转楼梯。生锈的钥匙插在橡木门锁里,玛格丽特的尖叫混着咸涩的海风从身后扑来。

门轴转动的刹那,成群的发光水母从气窗缺口涌入,照亮了阁楼中央的玻璃水族箱——三米长的腔棘鱼标本正在福尔马林溶液里悬浮,鱼鳃间卡着半枚刻有梵文的青铜齿轮。

"三年前有个戴银色面具的男人送来这个。"玛格丽特跪坐在满地玻璃渣中,机械鱼尾状的裙撑支离破碎,"他说只要保存好,就能赎回你被拍卖的手稿..."

阿里纳斯抚摸着水族箱上的爪痕,那分明是鹦鹉螺号机械臂的抓握痕迹。

腔棘鱼空洞的眼窝里突然滚出颗珍珠,落地瞬间裂开,露出里面微型胶卷上密密麻麻的潜艇图纸。

惊雷劈开云层时,阁楼地板下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

玛格丽特疯狂撕扯着墙纸,露出后面锈蚀的金属管道——这正是鹦鹉螺号特有的空气循环系统。雨滴砸在玻璃穹顶上的节奏,与三年前暴风雨夜潜艇下沉时的声波频率完全一致。

"他每周四深夜会来更换溶液。"玛格丽特将注射器扎进自己颤抖的大腿,吗啡让她瞳孔扩散成深海的漩涡,"每次都在月相与潮汐达到特定比例时..."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赫然印着机械烙铁烫出的"N"字印记。

阿里纳斯在眩晕中抓住摇晃的吊灯。记忆如闪电般劈开迷雾:三年前实验室里失踪的腔棘鱼标本、尼摩船长总在满月夜增加的降压剂剂量、还有此刻在暴雨中逐渐清晰的螺旋桨声——那绝不是普通船只的引擎震动。

玛格丽特突然用解剖刀抵住自己颈动脉:"快走!下次涨潮时他会..."玻璃穹顶在此时轰然碎裂,咸涩的海水裹着发光浮游生物倾泻而下。

阿里纳斯在激流中抓住漂浮的标本柜,看见表妹的睡裙如水母伞膜般在漩涡中舒展,她手腕的疤痕在海水浸泡下竟显现出完整的航海路线图。

——

玛格丽特的珍珠耳坠在漩涡中划出银色轨迹。

阿里纳斯呛进肺部的海水忽然变得温热,某种弹性物质将他包裹成胎儿的形态。当他意识到这是鹦鹉螺号的水母救生囊时,额角已贴上冰凉的金刚玻璃。

月光透过舱室顶部的活板门流淌,在青铜齿轮上镀了层水银。

尼摩背对着他调试压力阀,普鲁士蓝制服褪在柚木雕花椅上,露出后颈皮肤下转动的发条装置。

阿里纳斯发现那枚曾属于自己母亲的翡翠领针,此刻正别在船长散开的银发间。

"你的表妹需要血清。"尼摩突然开口,声音像磨损的留声机唱片。

机械臂递来的瓷盘里,玛格丽特的珍珠耳坠泡在淡蓝色液体中,"噬菌体正在吞噬她的海马体。"他转身时,阿里纳斯看见他左手指尖缠着浸透药水的纱布——那本用来操控潜艇的精密机械手,此刻正笨拙地拧着药瓶。

舱室忽然响起肖邦的夜曲。尼摩在琴声中解开阿里纳斯手腕的海藻,动作轻柔得像处理易碎的放射虫标本。"三年前你留在医疗舱的蔷薇叶,"他掀开控制台的暗格,露出真空保存的枯叶,"每片叶脉都录着你的呼吸频率。"

阿里纳斯触到暗格里层叠的蜡纸包,里面是不同年份的月光花种子——正是他在鹦鹉螺号窗台培育的品种。

最旧的纸包上晕染着深褐痕迹,经年累月仍能嗅到血腥气。

"你总说植物比人可靠。"尼摩的机械手突然卡住,齿轮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阿里纳斯下意识握住他的金属腕骨,这个动作让舱壁的荧光珊瑚突然暴涨。

他们同时想起暴风雨夜,教授也是这样扶着船长被电击灼伤的手臂完成焊接。

玛格丽特的呻吟从通讯管传来。尼摩后退半步,银发扫过阿里纳斯结痂的指尖:"培养舱准备了镇痛用的电鳗粘液。"他侧脸被仪表盘蓝光照得近乎透明,"需要保持36.5度体温传导药效——你清楚该怎么做。"

医疗舱的圆顶水族箱里,玛格丽特像人鱼般悬浮在发光液体中。

阿里纳斯将手掌贴上玻璃的瞬间,箱体自动调节到他熟悉的生物电流频率。尼摩的声音从暗处飘来:"你学生的怀表停摆前,秒针在珐琅盘刻了七遍'原谅我'。"

操作台缓缓升起的托盘里,躺着保罗的怀表与玛德琳的蓝宝石。

表盘玻璃用金丝编成勿忘我的形状,宝石被重新镶嵌在潜水镜框架上——正是阿里纳斯三年前设计的款式。

"怨恨是太过奢侈的情感。"尼摩的投影突然出现在水族箱另一侧,手指虚抚过玛格丽特痉挛的脚踝。

阿里纳斯这才发现表妹的机械尾鳍上,密密麻麻刻着修正后的航海坐标——每个转折点都对应他流落陆地的日期。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海平面时,阿里纳斯在控制室找到了沉睡的尼摩。

船长蜷缩在观星毯上,机械心脏的蜂鸣趋近雨滴的节奏。他膝头摊着本防水日志,最新一页粘着从旧报纸剪下的照片——正是阿里纳斯在布列塔尼海滩昏迷时的画面。

日志边缘的空白处,有人用电解液画满微笑的腔棘鱼。

在它们圆睁的眼睛里,阿里纳斯看到了自己倒映的虹膜,以及虹膜深处闪烁的、属于尼摩的银灰色星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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