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大的罪名,到底还是扣下来了,白民只觉得松一口气,心中踏实不少,说出来好,要不然总惦记着,如同死刑犯行刑前胳膊腿儿抖得跟琴弦也似,眼泪鼻涕刷刷往下流,可真等戴上手铐脚镣推上刑场,趴在断头台的那一刻,眼睛一闭万事成空,倒是解脱了。
可惜他解脱不了,他不能死,人越居于高位越不能轻言生死,否则他今日双腿一蹬,明日凉王府其他人就会要多惨有多惨,必然还会连累到皇后和白璋,三公主也定然不会好过。
哪怕蜕下一层皮去,他也必须洗脱这罪名,就算皇帝要保他一命,身负孝期□□的名声这一生也算是毁了,他还拿什么跟二皇子争?
传太医去给韩阳诊脉时,趁着这空档,侯大海才不咸不淡说了句话:“陛下,老臣以为,即便那姑娘诊出身孕,也不能证明孩子就是凉王殿下的。”
白民如今任职兵部,论公算是侯大海的下属,手底下的人出了事,他面上也不好看,不管真假都该为白民争辩几句。这话也算在理,但谷重文显是不吃这一套:“侯大人这话倒怪了,凉王府里出去的侍女,真怀了孩子,不是凉王的还能是谁的?”
亲王后院儿里的女人,自然都归亲王所有,凉王府就一个主人,还不是白民想要哪个就是哪个?
侯大海道:“谷大人也知道那姑娘是在凉王府里出去了,既已出去,那就怀谁的孩子都有可能,她已然神志不清,又伺候过凉王殿下,对这几个字熟悉,疯疯癫癫喊上几句也在情理之中,总不成她喊谁名字那就是谁的了?既然如此,我若想诬陷谷大人,也去找几个怀孕的女子来,让她们说孩子是谷大人的,谷大人岂不也成了丧期□□?”
谷重文气得老脸一白,怒道:“简直胡搅蛮缠,我不跟你做这口舌之争。”
他一转头朝皇帝道:“陛下,照侯大人这说辞,如若诊断出那姑娘真有身孕,又恰在一月上下,那凉王先前的说辞可就真站不住脚了。”
“怎么站不住脚,”三公主道:“凉王说了,皇祖母丧事后那姑娘请辞,距今已有月余,或许是她自己行事不检点,做了见不得人的脏事,怕真暗结珠胎遮不住丑,月份大了被发现更会有性命之忧,这才匆匆请辞,否则她还不到放出去的年龄,六弟又从不曾苛待下人,即便有病给她治就是了,何须那么着急离开?可见是她自己心虚。”
谷重文哼了一声,说道:“到底是那姑娘自请出府,还是不得不出府,只怕还要问问凉王自己了。”
白民正要为自己辩解一句,却听成国公夫人叹口气,说道:“这姑娘也是可怜,出了府以为能躲过一劫,谁知又遭了山贼差点儿没命,竟致活活吓疯了。”
谷重文又道:“陛下,老臣正要提及此事,事情怎就如此凑巧,才出了凉王府就遇上山贼,这山贼到底是碰巧看见那姑娘要劫财劫色,还是有人故意放出去的,实在难下定论。”
“谷大人是说本王找人扮成山贼去杀人灭口吗?”白民看他一眼,问道:“大人倒是对这种事熟悉得很,本王可是万万想不到这一层。”
谷重文哼了一声,说道:“老臣可没这么说,殿下何必自己先承认了?到底是不是,待陛下彻查之后自有定夺。”
白民道:“其实谷大人教的这个法子也算可行,却未免画蛇添足了,真让本王去做的话,那韩阳姑娘根本出不了府,直接让人在府里闷死,尸体草席一裹扔在乱葬岗,不但悄无声息,事后更死无对证,干干净净,谁也挑不出我的错处去。山贼什么的装得越像破绽越多,仙女山上的几座大庙香火旺盛,平日里便常有达官贵人来往上香拜佛,如今年节,香客更是每日不绝。本王倒想问问了,这京郊大营是干什么吃的,天子脚下竟能让山贼放肆至此。”
果是行军打仗惯了的人,了解京畿防卫,一出手便抓住了要命的疑点,山贼之类的说法固然是假的,成国公等人倒是没成想白民会咬住这点不放,只怕他们经不住查问就要败露,二皇子立刻开口求情:“对啊父皇,儿臣以为凉王所言极有道理,况且六弟平日虽顽劣,却绝不至于对皇祖母不敬,一个疯掉女子的话又怎能当真,此事诸多误会之处,必得一一问清楚才好。 ”
皇帝淡淡看他一眼,眸光幽暗:“哦?你觉得,你六弟是无辜的?”
二皇子道:“事情还未查证,儿臣不敢妄下结论,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皇帝又问谷重文:“谷爱卿对凉王所言有何说法?”
谷重文双眉一竖:“那臣就要参京郊大营指挥使懈怠渎职,放任山贼行凶,参兵部侍郎督察不严,办事不力。”
兵部侍郎白民本人:“……”
这谷大人怎么头脑如此清晰,进退都能参他一本?白民心道原以为找到漏洞,结果是高兴得太早,没等得意起来又主动拿着把柄朝人家手里塞,不要都不行,自己怎么那么蠢呢。
矛头又转到兵部来了,侯大海气焰一下子黯淡下去,说道:“谷大人……说的是,老臣回去定要亲自督办此事,着京郊大营指挥使亲查山贼一事,如真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找出山贼的说辞,定然一个也不放过。”
成国公夫妇脸色已十分难看,皇帝略看了看白民,说道:“凉王怎么不起来说话?”
白民道:“儿臣惶恐。”
“起来吧,”皇帝语气十分慈爱:“结果出来之前,你还不算有罪,不必跪那么早。”
白民叩头谢恩:“谢父皇。”
正当这时有内侍通传:“陛下,皇后娘娘,德妃娘娘求见。”
皇帝道:“皇后还病着怎么就过来了,谁惊动她的?快让她们进来说话。”
白璋白瑶同时不自觉朝门外看去,目光收回时于空中相撞,蓦地生出种默契的心虚,各自低下了头。
两人在京城经营多年,宫中总还有些能用的人在,方才一起来皇宫时已各自遣人去找皇后娘娘,希望她来看看,皇帝或许会看在皇后的面子上追查到底,不至于轻信成国公夫妇的说辞,却不知中途出了什么岔子,竟是德妃和皇后一同前来,那还怎么救凉王?此事由德妃一手布局操办,她来这里不横插一手再阴凉王一把就不错了,如何还能想办法救人。
皇后同德妃进来,众人齐齐下跪行礼,皇后要朝皇帝拜下去时,皇帝一步上前扶起皇后:“外面天寒地冻的,晚上路又不好走,皇后怎么过来了。”
年关已过,正月十五仍不见一点儿春意,外面天儿阴阴的,不知何时起了风,皇后漏夜前来穿得还算暖和,着一件白色狐裘披风,毛色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凉王孝敬的。
她一礼行至中途,借着皇帝搀扶也就顺势站直,说道:“同德妃妹妹说话晚了些,原想睡下了,却听她宫里的小丫头来报说几个皇子公主都在前殿,又说小六不知闯了什么祸,惹得陛下动了大怒,臣妾哪里还睡得踏实,紧着跟德妃妹妹一起来看上一眼,如果真是小六的不是,不管陛下想如何处置,臣妾不敢偏袒,可若是有人误会了他,闹到陛下面前,臣妾也怕他笨嘴拙舌的话都说不清楚,更要惹陛下着恼。”
这是连装都不装,明摆着来护儿子了,但按皇后所说,她跟白璋和三公主派去的人都没见上面,就被德妃请过来了,根本来不及准备什么,到虽到了,却难免被动。
皇帝先不提白民的事,看了御前小内侍一眼:“给皇后赐座。”
小内侍喊一声“是”,磕个头就去搬椅子,皇后见皇帝坐下,这才也跟着就坐,问道:“陛下,臣妾来得到晚了,瞧着这些人怪糊涂的,可否找个口齿伶俐的来,给臣妾讲讲由头?”
一切都从成国公夫人的寿宴而起,皇帝看了成国公夫妇俩一眼:“你们说吧。”
到底还是由成国公夫人出头,又把她家儿媳妇上香回来救下韩阳的经过说了一遍,只是之前曾被凉王提出山贼一事存在诸多蹊跷,她当着皇帝的面不敢翻供,可再也没有了先时的神气,山贼一节,几句话也就略过去,后又说凉王承认此女是从他府中出去,已去找太医问诊探脉,至于皇后进来之前大堂上是如何争辩不休的,考虑到当事人都在,也就不好多说了。
但只这些已足够皇后判断眼前局面,她略点点头,问道:“太医去了多久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韩阳姑娘疯癫无状,言行失度,哪能让她进宫,真冲撞了陛下,满屋子人都要担些干系,只能先关押在宫外,太医一来一回总要多费些功夫,皇后问过话,倒也凑巧,正有内侍来报:“陛下,太医诊脉回来了,正等着面圣回话。”
终于要到关键时刻,太医所说的话足以决定凉王生死,满大殿的人噤若寒蝉,就听皇帝说道:“让他们进来。”
为防作假,更要保证诊断结果准确,请了三个太医一同前去,三人都是一样的结论:“回陛下,那姑娘确是滑脉,据臣所诊,身孕已有一个多月。”
话一说完,满大殿半晌无人出声,皇帝不语,别人哪敢有丝毫动静。
韩阳姑娘竟真有身孕,且时间恰在一月出头,她又是在一个多月前从凉王府离开,中途被成国公儿媳救走的,哪有那么巧的事?凉王怎么可能不知道?一切这般严丝合缝,就连白璋想为他说句话都觉无处站脚,干脆沉声不语,反正皇后都到了,又哪有他说话的份?
侯大海和三公主都开始动摇,暗村莫非凉王真是个寡廉鲜耻的畜生,竟在皇祖母丧期做出这种丑事来?那之前还为他说话,可真真是报应来得太快。
没等皇帝主动问话,白民见势不对,又跪地不起,喊道:“父皇,母后,儿臣冤枉,儿臣实在不知这孩子是谁的,那时韩阳姑娘请辞,儿臣正在病中,没有精力查问太深,听她说得可怜,便放了她去,没成想竟招来大祸。儿臣真不知她是因为有了身孕才走的,儿臣的确御下不严,没能发现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可儿臣对皇祖母一片孝心天地日月可证,求父皇母后明鉴。”
皇帝皇后还未说话,德妃倒先开口了:“凉王的意思是,你府上的侍女,怀了其他男人的孩子,你先前竟一点儿风声也没得到?”
知不知道有什么用,白民自是知道,但他一开始就将自己说得极其无辜,到如今也只能一口咬定:“那时我在病中,的确不知。”
皇帝哼了一声:“畜生,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又朝侍卫喝道:“来人,把这畜生拉下去……”
“慢着,”皇后幽幽开口,先叹息一声,又不紧不慢下跪行礼,说道:“陛下,小六平日里行事狂悖,是臣妾管教无方,臣妾没脸为小六求情,只请陛下连同臣妾一起罚了吧。”
白民低头跪伏在地,声音略带哭腔:“母后,儿臣没做过。”
皇帝不管这个没出息的儿子,只去扶皇后:“子孙不肖,总是他们自己的事,做父母的不能一辈子为他们担着干系,此事与你无关,快起来吧。”
“不,小六的确不对,可臣妾也有错,”皇后道:“小六回京后曾向臣妾坦白过一事,可那时臣妾只觉荒唐,骂了他之后却也想着为他遮掩,若非今日之祸,臣妾原也没脸跟陛下提起,可如今却是不说不行了。”
她转头看了白民一眼:“小六虽不成器,但臣妾知道他是冤枉的,那姑娘到底是谁,臣妾不识,可臣妾了解小六,他根本就不可能跟那姑娘有什么,更不可能还让她怀了孩子。”
这话实在引人遐想,听上去跟凉王不行一样……众人一惊,凉王不行?凉王若是真的不行,那倒的确可洗清罪责,但如此一来他在京中还怎么做人?皇后总不成为了洗脱一盆脏水,给儿子另泼一盆?那也太愚蠢了些。
这次皇帝都有些绷不住,几句话怎么都问不出口:“你说他……他……”
皇后道:“他断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