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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蟾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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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旬休,是个晴天,白民于午后到了蟾宫门外。

他本是轻装简行,舍了亲王仪仗,身穿常服,只带司如卿和张长东两人来赴宴,不欲随从亲卫惊扰百姓,蟾宫掌柜却早知他要来,准备齐全,等在大路上,远远带人迎上来磕头行礼:“见过凉王殿下。”

白民挥挥手让他起来,问道:“你认识本王?”

掌柜的道:“公主殿下半个时辰前就到了,差小的前来侯着。”白民不再多问,示意他带路,听见身后司如卿跟张长东低声交谈:“他不像酒楼掌柜的。”

张长东:“那像什么?”

司如卿:“像全福。”

他于凉王府中向来无法无天,但到了京城懂得收敛,在外面时刻谨记恪守侍卫本分,生怕话说多了给白民惹来麻烦,京城这种地方流浪猫狗都恨不得生出通人性的耳朵和眼睛来,何况是人。经历过榆州刺杀事件后,司如卿变得比谁都小心谨慎,随随便便路过一个卖菜小贩都担心这是哪位皇子公主的暗卫,脑子里时时刻刻就如弓箭在弦,连跟张长东说句话也要朝四处看看,确认无人能听见才轻轻说出这三个字。

白民却不小心听个正着。

这小子由他亲手养大,倒也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傻气,还是有几分眼力的,白民莫名生出几分欣慰。

蟾宫虽名字叫得响亮,说到底只是个酒楼,一个掌柜的而已如何认识凉王?即便见过,寻常百姓若是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必会诚惶诚恐,当然龙启云和张絮那种不算寻常人,而这位蟾宫掌柜丝毫不见慌张,行礼问安合乎礼节,不卑不亢,可见若不是哪个王公贵族家里出来的,那便是对迎见王公贵族习以为常。

可惜张长东没能明白司如卿的意思,答道:“我觉得不像,全福比他好看一点儿。”全福若能在府中知道张长东如此夸他,必得感动地老泪纵横。

蟾宫建在十里湖畔,楼高十二层,雕梁画栋,檐牙高啄。蓝云笼空,湖面清碧,岸边朱楼拔地,廊腰接空,倒真不枉蟾宫二字。门前一棵据说已生了几百年的桂花树开得正好,凉风一起,悬秋玉树微晃,花叶惊坠空阶,不等落地又随风而逝,化作漫天流萤。

“阿嚏,”张长东打了个喷嚏:“好香啊。”

掌柜的走在一边带路,热心解说:“小公子说的可是那百年桂树?这乃是我们蟾宫的招牌,说也奇了,京城桂花树不少,独独蟾宫这棵开得尤其好,年年一入秋,香味儿足足飘出去十几里,入了冬都经久不散,来这里的举子们入门前都会折上一枝桂花,图个好兆头。”

张长东听得惊奇,说道:“哇,那好厉害啊,那么多人折枝,树冠子还能这么大。”

掌柜的一阵语塞,没想到张长东的感叹之处如此与众不同,一时倒不知说什么了,白民笑出声,说道:“既然是百年神树,又怎能随随便便被人折秃了冠子?或许是长得比普通桂树要快,就算你今天砍成树桩,明日一早照样能长出一棵完整的树来。”

“凉王殿下甚有见地,”掌柜的笑着应和:“不过虽说是折桂,大多人也就是摘一朵枝叶,有个意思就算,谁也不是单单只为了这树而来。桂树整个京城遍地都是,可贵人驾临的地方却不多,刚好蟾宫就算一个。”

原来蟾宫折的是这个贵,白民笑了笑,问道:“那本王也是你们蟾宫赚钱的噱头吗?”

皇子要是还算不得贵人,谁还敢称一个“贵”字,非得宫里那两位主子才行吗?掌柜的至此才露出些许惶惑,只一瞬即逝:“小的不敢,公主殿下光降蟾宫设宴,蟾宫上下蓬荜生辉。”

白民道:“你们只是打开门做生意,谁来谁不来又岂是你们能决定的。”

掌柜的道:“殿下英明。”

说话间,几人已踏入蟾宫大门。虽说是个酒楼,但里面并无店小二来回跑堂喊着“客人几位楼上请”一类的场面,出来迎客的人都恭谨谦冲,行礼问安时无不文质彬彬,瞧来也像读书人一般。

三公主早在雅间等着,掌柜的送白民上了顶楼,不敢进去,只立在回廊里躬身道:“公主殿下已等候多时。”

白民进了门,撩开重叠纱账,转过一道屏风,这才看见三公主身影。掌柜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顶楼除他们姐弟俩及其心腹之外再无旁人,白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不再端出亲王姿态,说道:“有什么话不能去府上说,偏偏要来这儿。”

雅间里并非只有三公主一人在,另有一位二十岁上下的男子正同三公主对坐,一见白民进来,立即过来行礼:“学生晋子充,见过凉王殿下。”

白民向来尊重读书人,又见此人温文尔雅,气质如兰,虽是男人但面容俊秀,身姿清癯,他不自觉放轻呼吸,像是生怕声音大了吓到人,忙端正了态度回道:“不必多礼,坐吧。”

话虽这么说,但他不坐下别人哪里敢坐,晋子充侧身候在一旁,直至见他走到三公主身边就坐,这才回到之前位置上,白民多看了这人几眼,问三公主:“这位是?”

三公主道:“我府中主簿。”

白民羡慕地要命:“可以送给我吗?我那里正缺个写字的。”

“做梦,我的人,谁都不给,”三公主道:“凉王府连个主簿都没有吗?”

白民道:“以前我不在京城,设了也没用,凉州的人又一个都没带回来,现如今再想找可不好找了,不光主簿,其他职司也空置到现在。”

三公主斟了一盏茶推给白民:“啧啧啧,真惨。”

白民道:“你叫我来这儿,莫不是看我缺人,要给我送几个?”

“你想多了,本宫没有这份好心,”三公主道:“我来只因我需要来,至于你,只是我一个人太没意思,喊来作陪的。”

若是刚回京时听三公主说这句话,白民怕是会起身就走,绝不给三公主一分面子,但他之前才托三公主替他安排了暗卫中的几个姑娘,既承了这份情,也就只能对当姐姐的敬重几分,不敢放肆,问道:“你不好好准备明年主持科举的事,来这里不务正业,不怕父皇知道了又要教训你?”

三公主道:“那你就错了,本宫来这儿,就是为知贡举做准备的,否则哪来的这份闲心?”

白民这就听不大懂了,难不成到酒楼来闲坐打发时间倒成正事了?皇帝再怎么疼爱女儿,也不能用科举大事逗女儿开心吧?想来三公主定要解答,白民没再吭声,等她说下去,果然三公主又问道:“你就算再不了解京城中事,只听这蟾宫之名,也该知道此处来往的都是些什么人吧?”

白民略一点头:“蟾宫折桂,想必到这里来的人大多是举子。”

他方才进门时已细细看过一遭,这里虽是酒楼,内里布置却于别家不同,大厅中里并无桌子和客人,倒是从二层开始一直到顶楼,每一层都隔出一圈雅间来,雅间入口无门,只有层层帷幕遮挡,乳白色月影纱笼得客人云山雾罩,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几个模模糊糊的身形。

但说话声却隔绝不断,从顶楼望下去,各层雅间是否有人一览无遗,客人说话声音稍稍大一些便可送上顶层,绕在耳边,相比而言他们这里倒算是隐蔽的,若是不想让旁人窥伺了去,着人把守,再关上门也就是了。

“你没说错,”三公主品着茶,“不过除了举子之外,还有你我这种人,倘若我们不来,他们又何必对这里趋之若鹜,削尖了脑袋也要找人引荐,只为得到一个入门喝茶的机会。”

白民听得有趣,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里不是想来就来的?”

三公主道:“京城销金窟多的是,去的人大多非富即贵,这里却不同,不是非富即贵,而是既富且贵,缺一不可,可不是随随便便能来的。”

她说着往窗外一指,指甲上丹蔻生光:“那棵桂花树你们见了吧?你以为也是说折就能折吗?折一次一百两,就这还折秃过好几棵,据说这已是移栽的第四棵。”

“我的天,一百两,就为了折一根树枝?”张长东站在白民身后,忍不住惊呼出声:“除了傻子,谁会去折啊。”

“小公子这可就说错了,”晋子充笑了笑,说话声音清脆婉转:“能来这里的人,可不差这一百两银子。”

白民以前生活在凉州,自认养司如卿已经算是奢靡,却也从没有纵他花一百两银子折一枝破花过,何况凉州可不敢有人这样做生意,在他眼皮子底下开黑店,那就是不想活了。他在凉州时每日为怎么挣钱和花钱犯愁,如今虽不用再管那些,老毛病不改,问道:“不知这蟾宫老板是谁?这么好的地方,打开门就有大把钱送上来,我也想开一个,这不得赚大发了?”

“读书人的事怎能张口闭口就谈钱,真粗俗,这叫问路礼,”三公主白他一眼,又说道:“不过老板你认识的,就是白瑾。”

白民:“五皇兄?”

三公主道:“不知道动动脑子吗?除了皇亲国戚,谁敢开这种酒楼,又打出这般招人记恨的招牌?”

怪不得那位掌柜的言行举止与别家不同,只因他必定也是五皇子府中出来的人物,自然进退有度,又能认得出京城中大多数王公贵族,侯门高官。

白民道:“四哥前一阵子跟我说,五皇兄不务正业,整日只会跟一群人喝酒耍乐,却原来是他的偏见吗?我看人家五皇兄只是志不在朝堂,你看这买卖干的多好,真让人眼馋。”

三公主道:“四皇兄说的也不算错啊,蟾宫以前不叫蟾宫,就是五皇兄出钱建的一座楼而已,供他跟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们诗酒风流,整日曲觞流水,畅叙幽情,只因有诗有酒,也算风雅之事,吸引了京城各个学馆的学子前来捧场,更有些官员也会来共乐一番,五皇兄不辨身份贵贱,开门招待,来者不拒,由此传出几庄佳话。如今翰林院中几位编撰便是当初在蟾宫饮酒作诗拔得头筹,入了几位同席贵人的眼,得以考中进士,释褐除官。”

白民立即了悟:“想来从那之后越传越广,更多读书人都想来这里求个贵人赏识,只因登门既有折桂的机会,这蟾宫大门的门槛也就越修越高了。”

“高啊,多少锭银子堆出来的,可不是高吗,”三公主轻轻一笑:“本宫坐在这里,都觉得这蟾宫亮得晃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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