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三十到七点是早饭时间,但我不建议你去。你记得白骨精给唐僧送的饭吗?都是石头和癞蛤蟆变的。”
纪采的脸皱成了苦瓜:“我也不能一直不吃饭吧!那喝水呢?人不喝水,三天就会死啊!”
零和安抚她:“里世界就和梦境一样,你在梦境里感觉过了很长的时间,但你醒来会发现其实只度过了几个小时而已。放心吧,死不了的。”
“你休想诓我!《天灾》的设定我还记得一点的!里世界才不是梦境!被杀了就真死啦!”
“我只是想说明,在里世界你对时间流逝的感觉是虚假的而已,因为这里是某人的记忆形成的世界嘛。”
“时间是假的,可是感觉是真的啊!我快饿死啦!我真的好想喝水,呜呜呜呜呜呜……”
纪采在内心嚎啕大哭,像个游魂一样生无可恋地走出教室。
反正也不能吃饭,她决定用这半个小时收集线索,找出这个山河中学的“主人”。
“你既然偷了系统的屁股,那你知道哪里有道具吗?保命的那种,至少给我一个啊!”
“很遗憾,关于这部分的信息系统藏得太深,我不能做更多的操作,否则会被它发现。”
纪采拐出教室门,看见老方慢悠悠的背影,咻地一下缩了回来。她鬼鬼祟祟地扒在门框上,探出眼睛观察。
然后她就眼睁睁地看见老方走到楼梯处时,人间蒸发般地消失了。
“我就知道他果然不是人!”
纪采小心翼翼地摸到楼梯口,躲在墙后往下层看。她的教室在顶楼五楼,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这一层的人都跑空了。
纪采左顾右盼,没看到隔壁班的那个李艺瞳。
“隔壁1016的那个,李艺瞳,我感觉她像玩家。你不是偷了系统屁股吗?有没有权限查这个?”
“她的确是,不过你看见的,只是她的投影。”
“投影?”
“山河中学被游戏选作了觉醒副本,用来筛选异能力者。每一个人都在独立的空间里,大家经历着相同的梦境,因为不同的选择走向不同的结局。你可以看到其他玩家在这个故事里的结局,但是你无法触碰他们。”
纪采明白了:“所以,我打的其实是单人副本,但我能看到别人的——通关记录?死亡影像?那别人也能看到我的?”
“没错,被别的玩家看见你就完蛋了。”
零和阴森森地说,“治安管理局的异常调查科会登记所有异能者的档案,但是你是经不起查的。”
纪采的脸都皱成了一团:“什么意思?我不能被天灾的规则发现,我还不能被官方发现?我是下水道里的老鼠么我?人人喊打?”
“所有的异能力者都是被系统监管的玩家,而你却不受系统的制约,你猜他们会不会把你解剖切片?”
“你少在这里阴谋论!照你这么说,我可是仅有一只的珍稀动物!他们怎么可能不保护我!他们还要把我供起来!”
“是啊,你在异常调查科那里留档之后,规则就会更快地注意到你了。一个秘密,知道的人多了,可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它总会有泄露的一天。”
零和幽幽地说:“然后规则就会把你这只珍稀动物做成一根稀有的小炸串,两面金黄外酥里嫩。”
纪采:“……”
“那怎么办?你有办法不让别人看见我吗?”
“当然,有一个万无一失、一劳永逸的办法。”
“什么?”
“在里世界用我的身份。”
纪采警觉:“用你的身份?怎么用你的身份?你是不是想坑我?答应了用你的身份,我就被你夺舍了吧?”
零和很认真地说:“怎么会?你是我的创造者,我的母体,我的归宿。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向你献上我的灵魂,我的力量,我的一切。”
纪采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得了吧你!反正肯定没好事!谁答应谁是傻子!”
零和叹气:“既然你不愿意,那你就只能尽量表现得像个被精神污染的普通人了。在寻找线索的时候,可以用【虚实幻真】,最好不要用真身出现,这样即使有玩家看到了你的投影,他也不知道你是谁。”
纪采如履薄冰地走下楼梯,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楼道内张贴的海报。
明明底色是积极向上夺人眼球的红色,却被昏沉的光线衬得殷红如血。上面写着“生命可以轮回,高考只有一次”“高考失利,人生失格”这类粗看没问题,细品却大有问题的标语。
“我明白了,不仅文科生不配活着,成绩不好也不配活着。这个山河中学也太畸形了……”
纪采四下张望,皱眉,“刚才我就想问了,为什么这个山河中学和上阳一中这么像?不,根本一模一样。因为它的主人就是一中的学生吗?”
“因为它才刚刚侵入现实啊。随着时间的推移,吸取到的精神增加,它就会越来越像那个真正的山河中学。”
零和说,“比起最开始,它对现实的扭曲更深了……抬头,往外看。”
纪采站在四楼的走廊上,闻言抬头看向远处空旷的广场。
冬季的凌晨,天还是黑的,只有几盏雾蒙蒙的灯亮着。本该空无一物的广场中央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株茂盛的银杏,树冠如盖,叶片金黄,仿佛凝结了正午时分最耀眼的阳光。
它美丽得不真实,整棵树都笼罩在金灿灿的光晕里。
“好歹稍微尊重一下自然规律啊!现在是冬天好吗!”
纪采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去看看!”
她噔噔蹬地跑下楼梯,却在楼下撞见了刚才人间蒸发的老方,顿时像老鼠见了猫,咻地一下缩回了墙后面。
老方和一群老师打扮的人聚在一起,围着什么东西,叽叽喳喳地讨论。
“这都这个月的第几个了?现在的小孩,心理怎么都这么脆弱啊?我们上学的时候条件哪有他们现在这么好哟,他们还要死要活的。”
“还有好多说自己抑郁症的呢,厌学,不读书。我看就是矫情!欠收拾!不愁吃不愁穿,能有什么压力?坐在那儿学习,还能要了命了?就是懒,不想读书,拿这个病当借口!”
那些老师的身体挡着,纪采看不见,但估摸着是刚才跳楼的人的尸体。广场的地砖上泼了大片大片的血,温热的红色液体流过他们脚底,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老方毫不在意学生四分五裂的身体,蹲下身去,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你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地上的头颅像个被摔破的西瓜,皮开肉绽,汁水横流。五官已经分家了,分不清哪里是鼻子哪里是嘴巴,混着血的空气从身体的孔洞里呜呜地穿行,带出破碎的气音。
“我……想死……好想……死……”
老方叹息着摇头,“哎,你们啊,总是想着逃避,用抑郁逃避,用死亡逃避。为什么就不能再坚持一下呢?别人不也能坚持吗?坚持很难吗?比死还难?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空洞里涌出来,砸在血泊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我坚持了好久,好久……还要……多久?到底……还要多久……”
老方怜悯地看着他:“熬到高考的日子不就好了么?三年,能有多长呢?三年之后,你的人生就是坦途。”
只要提到高考,这些老师好像就有说不完的话。老方又开始滔滔不绝:“你还小,你不懂,等你到了社会上就知道了。对于我们这些平民阶层的孩子来说,高考就是唯一能往上爬的梯子。你不努力抓住这个改变自身阶级的机会,以后就只能被别人踩在脚底下,重复你父母被别人压在头上的悲惨命运……”
“熬过三年……以后呢?以后……还有那么久。”
那微弱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哭号起来,“爬上去……一直往上爬……有那么多人,什么时候才能……休息一下?”
老方沉默良久。
“人生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这一辈子,都是在渡苦海啊。”
上阳市第一中学。
治安管理局对通往这所学校的道路进行了交通管制,外围拉起了警戒线,闪着警灯的防暴车和荷枪实弹的治安官把学校围得水泄不通。
此时还是早上七点多,路过买菜的大爷大妈对这大阵势好奇极了,在外围探头探脑,议论纷纷。
“咋了啊这是?出啥事了?”
“不知道啊,阵仗这么大……”
“听说是有持刀歹徒冲进学校劫持学生,狙击手都来了呢……”
校门口,一群浑身上下被白色防护服裹的密不透风的人提起喷枪一拥而上,对着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狂喷消毒液,仿佛他是什么恐怖的病原体。
男生哇哇大叫,但他的反抗被无情镇压,被这些人拖进了一辆体积格外庞大的防暴车内。
一重又一重的安全门落下,锁死。男孩被喷了一道又一道的气雾制剂,最后缩在明亮温暖的小隔间内,裹着毛毯听着轻柔舒缓的纯音乐,茫然无措瑟瑟发抖。
“同学你好,我们是治安管理局异常调查科的工作人员,这是必要的处理流程,请不要惊慌。”
过了一段时间,音乐声停止,有些失真的人声从音响里传出。
“请问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男孩的神情是肉眼可见的崩溃:“我还没醒吗,我……我叫秦桑,是上阳一中的学生。”
经过一番倒车轱辘话的问询之后,那道声音问他:“你从学校出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秦桑顿住,眼神逐渐变得空茫迷离,像是起雾的玻璃:“不同寻常……啊,我今天一觉睡起来,发现我月考要迟到了——这怎么可能呢!”
秦桑一拳砸在地板上,情绪激动,声音高昂:“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有迟到过!一次都没有!我每次考试都会提前两个小时起床!绝对不可能!我怎么可能考试迟到!假的!一定是假的……”
“……目前只发现了这一个幸存者,精神值是非常罕见的2000,大多数人根本达不到这个数值。即使这样,他还是受到了精神污染。根据经验推测,这个副本的评级可以达到三星。”
“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上阳一中里面有几千名师生……”
全身都被笼罩在黑色防护服里的两人走到校门前,伸手去触摸覆盖在边界处、凝结成实质的灰白色雾气。
【正在尝试登陆游戏……】
【登陆失败。觉醒副本运行中,拒绝外部访问!】
男人愣住,扭过头看自己身旁的人:“觉醒副本?队长,你的弟弟妹妹是不是也在一中上学?他们……”
“事到如今,担心也没有用。三星级的觉醒副本,难道是因为这个幸存者的精神值拉高了系统判定吗……”
女人抬手捂住自己的头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新闻组赶紧准备通稿和赔偿方案,做好受害者家属的安抚工作。社会上那些媒体全都盯紧,一点风声也不许漏出去!”
耳麦里传来回复:“收到!”
“把情况报告给首都……特大公共安全事故……把‘那东西’打包送过来,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