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秋池手指抠住面具边缘,只需要轻轻一挑就能将面具挑下来,但他并未行动,却率先叫出他的名字。
接着他也放下手,没挑开人的面具,笑眯眯望着他。
面具人愣住的时间相当于自爆,也就过多挣扎,反倒自己取下面具。
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从面具后露出来,果然就是郑导本人。
他疲态中有些好奇,将面具握在手中,眼珠子瞪着面前的人:“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顾秋池闭口不言,看了眼他的斧头。
意思很明显,把你的斧头收起来再说话,不然不奉陪。
郑导耸耸肩,还是自觉放下斧头,还往旁边踢了一脚,摆开双手道:“这样行了吧?”
话音刚落,只见更高的一道人影,又是一脚直接踹进了黑暗深处。
阎回:“现在可以了。”
郑导:“......”
怪不得自己一直不待见阎回,这货真的是总是毫无自觉做着最欠打的事情。
所幸这只是个小插曲,他咬咬牙勉强笑了下。
“就在第一天我们从这里出去的时候。”顾秋池也是没故意藏着。
“怎么看出来的?”郑导似乎觉得挺有意思。
“因为你入的是第一层结界,最后却和我们一同出现在外面,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第一天进入这里时,入的不过是普通结界,也就是佛龛设下的第一层,但这里还有死去冤魂的幻境,那是第二层。
郑导根本没入第二层,按理说执念幻境消失他们就会回到原处,但是由于第一层幻境也是幻境,所以他们回到了进门前。
可第一层幻境并未解开,陈导又是怎么出来的呢?
“天亮结界就会结束,我自然会被排出来,你的推理可不够严谨。”陈导反驳。
顾秋池眯起眼睛,从缝隙里看他:“不,你是自己出来的。”
陈导脸色一变,很快又笑了,带着点赞赏的意味,示意他继续讲。
其实陈导说得很有道理,但更重要的是,那天陈导袖口沾了血,执念里的血不会带回现实,所以他这是在现实中沾上的。
而且,那天第一个醒来叫顾秋池的也是他,当时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昏迷,还是从最后排跑上来。
就像是刚赶上,为了掩饰故意先开头掩饰自己并未晕厥,将话题引向案件,从而忽视他的异常。
可顾秋池将一切默默看在眼中,一旦起了疑心便会开始将他视为重点调查对象。
“我们进女鬼的执念世界,恐怕就是为了给你制造时间差,你去杀李斌吧?且能制造不在场证据。”
确实,要是没想到这一层,一行人都是他的不在场证明。
何况谁会将一个作息紊乱的二流导演视为杀人凶手呢?
陈导忍不住拍手,却因手上面具碍事,拍了一下就不拍了。
顾秋池无视他类似嘲讽的夸赞,平缓问:“你是为了给那位跳楼的新人报仇?”
这下陈导眼中不仅仅是震惊,还有滔天的恨意。
他将手中面具捏得咔咔作响,语气却柔和不少,宛如在报着墓志铭:“他叫陈星,是我学弟。他是农村来的小朋友,梦想是成为大明星。”
陈导大学期间写过无数剧本,也许他并不是这方面的料,几乎没有一个剧本被人承认,他也差不多认清这个事实。
但就在那一年的元旦晚会,台上演着同戏剧社的天才剧作家写的剧本,他负责在后台帮忙收拿道具。
那位不善言辞的小学弟是这部戏剧的男二号,下台后,忽然腼腆地跟他说,学长我看过你的剧本,你是天才。
到后来两人成为朋友,他笑着和自己勾手指拉钩:“学长,我的梦想是当你的男主角。”
但最终这一切都全毁了。
咔吧一声,面具裂开了,陈导再也笑不出来。
“何一宁嫉妒他,一直欺负他压他资源,他以为忍忍就可以出头,却没想到还有李斌那个畜生。”
李斌没少欺负陈星,有很多次陈星给他说,李斌一直对他动手动脚。自己回答总是忍忍,娱乐圈就是这样,大家都是玩玩,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就是因为这样,那天陈星从顶楼跳了下去。
所有人都知道是李斌逼得人跳楼,但陈星没有背景,死了就死了,定案为自杀,一切就都结束了。
即使是即将闪耀的星星,在没被人看见前,他就是只是个破石头。即使哪天不再闪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到他人嘴中,就只成了“有个人”。
从那以后,陈导就陷入了自责之中,并且愤怒日渐积累,直到在某日,他遇见了顾嘉城。
对方说只要信奉他,就可以复仇。
信神信佛信耶稣,这些不过被他人诟病的迷信,他却走投无路。
他忽然摆手,对顾秋池道:“你们杀了我,我也就算真正解脱了。”
那副不抵抗的模样,分明主动拥抱死亡,并与之共舞,他渴望以死获得解脱。
顾秋池平静如水地看着他,语气中听不出好恶:“我只知道因果轮回,死亡并不会终结这辈子的因果,下辈子投胎活过来,这些因果还是会紧紧缠绕你。”
永远无法解脱。
“那么你呢?”陈导目光灼灼,“这里是你的因果。”
漆黑的房间有一瞬间变得轻飘飘的,黑暗化为缥缈的烟雾,他看见了底下深不见底的黑洞。
直到阎回握住他的手,对方的温度从手掌交界处传递过来,眼中虚幻扭曲的世界才终于归位。
“又在想什么?”阎回看着他的眼睛。
顾秋池摇摇头,转向纹丝不动的陈导:“我会了结这一切。”
不论是因果还是执念,他都会在这里全部了结。
陈导苍白一笑,放弃寻死,往后退入墙壁之中,最后道:“反正等你解开这一切,我们都会死去。”
余音消失在墙内,阎回伸手去抓人,却只碰到一层坚硬的墙壁。
他在墙上敲了两下,确定并没有暗门后,随即放弃探查。
这些天的经历早让他相信鬼怪神力,不会傻到相信真有扇门,这里不能通过正常途径出去。
没了陈导也就没了最大威胁,他安心不少。
“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吗?”他问顾秋池。
顾秋池若有所思盯着两侧冰冷的泥墙,伸手上去抚摸了一下。
手下的触感阴寒冰冷,却又紧紧咬合他的指尖,似乎要和他融为一体。
他轻缓往下摸索,触碰的动作宛若在触碰自己的孩子一般:“我是这里的主人,我当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话语刚落,他手轻轻往前一推,一道门凭空出现,外面正是一楼大厅,鲜红色的光晕投下中央,发光处正是斑驳墙上挂着的神龛。
祂不再像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平静,浓重的黑影在狭小空间内翻滚,深处伸出无数双手,手臂上缀着无数双鲜红色双眼,扭曲挤做一处,远远望去,就好像千百颗人头。
空气黏腻又恶心,无形之中巨大压迫力携带着无尽的阴冷降下来,有东西要出来了。
空间巨震,整个世界都在晃动,周遭一切在摇曳中蒸腾成流体,最近的门板上乍然出现一张人脸。
阎回眼神一凛,抓着顾秋池往自己身后扯,恰好躲过那只手的抓挠,门也因此被关闭。
他也没停,抓着人往前奔跑。
前方却出现无数人影,一团挤着一团,或站或爬,缺胳膊缺腿,形态各异展示出他们死去的死状。
数不清的鬼倾巢而出,无处不在,连身后和左右两边都凭空出现不少鬼魂,将两人围得水泄不通。
阎回震惊中,将顾秋池护在自己怀里,怀中人却宕机般没有反应。
他以为对方又受到影响睡了,低头却发现人只是走神,没有意识到目前的严峻般。
“秋池,你怎么了?”
顾秋池没有回答,屋中所有鬼看向他,却鬼哭狼嚎起来。
“又要开始了,救救我救救我们,到底怎么才能结束。”
“世界又要坍塌了!”
“我错了,我不想再死了,你放过我们吧!”
“求你救救我们!”
.......
凄厉婉转的声音层出不穷,汇成嘈杂的洋流,让人分不清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阎回只能从近处勉强听清几句,但就是这几句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暂时宕机。
什么叫“又要坍塌”?为什么要对着秋池求饶.......
旁边墙上又开出一扇门,早已是肉泥的冯岚走出来,透过鬼群看向他们,流下两行血泪。
“救救我,太痛苦了,我不想再轮回了。”
走廊的墙壁消失不见,只有无尽的黑暗。所有鬼群都在原地,铺天盖地的哭声仔细听更像是乞求,竟站在原地不敢往前。
阎回就抱着顾秋池,站在空出来的包围圈之中。
顾秋池眼珠动了一下,扫过面前的所有鬼群,表情痛苦地抓了一下脑袋。
他已经知道了,这里不过是他的执念形成的世界,所有人都是困在他幻境中一直未能真正轮回的鬼魂。
只要解开这里,所有人才能解脱,真正入轮回。
原来是一场梦,他做了整整2500年。
关于这一切,关于阎回,什么解脱什么轮回,最终全是自己的一场美梦。
要彻底解开这里,只需要杀掉化为执念的顾嘉城就好。
顾秋池忽然夸张地笑起来,全身力量靠在阎回怀里,手抚摸上对方的胸膛。
曾经是自己将降魔杵化为心脏植入他胸膛,他却选择了和自己融合,降魔杵和舍利子融合为一体,却又因两人各分两半。
也就是说,唯一能杀掉顾嘉城的法器,只有杀了自己和阎回才能拿到,简直就是无解。
他动作太突然,阎回半是慌张半是心疼地望着他。
至始至终没有刨根问底,因为他相信自己,除了顾秋池根本不在乎任何事情。
有这么一个人,即使虚假过了2500年又如何呢?感情却不是假的。
顾秋池疲惫地在他肩头靠了靠,在万千厉鬼声中,轻轻喊了声对方的名字。
阎回听见了,双手抱住他的脑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
“我有种感觉,即使这里是假的,但无论轮回多少次,我都会去找你,也会无数次爱上你。”
顾秋池在他肩头闷闷的,动人的情话并未让他好受多少,因为他总是感觉很空,这里快要濒临崩溃,他却感知不到外界。
他烦躁地起身,淡薄的身体在黑暗中矗立,垂眸望着众生,无悲无喜。
“这里会是因果的终点,你们将会自由。”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到了每只鬼的耳中,众鬼欢呼,磅礴的声量如泣如诉,乱成一锅粥。
不欲多说,只是道:“为了你们自己,带路吧。”
......
一层中央的神龛,拥挤肉块一紧一缩,宛如人类的呼吸。
一道人影静立旁边,手中抛入一只厉鬼,肉块宛如花瓣张开,肉壁上全是尖锐利齿,将厉鬼吞吃入腹。
“佛尊,这是最后一只肥料,您该能彻底摆脱神龛供奉。”
肉块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好似沸水沸腾。
陈导却清晰知道他在说什么,回应道:“我杀不了他,但是他留在走廊里也会被其他厉鬼吞噬,活不了的,最后您只需要渔翁得利。”
顾嘉城距离成佛就差最后一步,他需要顾秋池的神格,还有底下的轮转盘抹掉自己的姓名,从而超脱因果之外。
肉块又是一连串咕噜噜声音,猩红肉膜凸起一块圆鼓鼓的形状,逐渐出现五官,脖颈,再是整个身体。
没有皮肤的完整人形从佛龛之中爬出来,匍匐在地,腥臭的液体往下滴落。
只要缺个灵魂,他就是真正的神了。
“他......死了吗?”出口的声音喑哑含糊,宛如声带还未完全长出。
陈导全程无障碍交流,看了眼时间,估计差不多了。
于是信心满满回答:“绝对死了,我们现在过去正好能收——”
话音未落,黑暗涌动,墙面扭曲一下,陡然出现一道未曾见过的门,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