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阵法内部变换诡异,每一步都会落到不同的地方,云疏失了灵力,又被你刺成重伤,你提着裙子乱拐乱跑,三两下就彻底甩开了他。
弱小的动物在漫长的进化岁月中重新生长出一套针对危险预知的感官,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
一点,一丝,一分,一毫,哪怕是无意间升起来的,连主人都没有觉察到的杀意,也会被你第一时间捕捉到,方便你分析把控该用什么姿态来面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林子里不会有比云疏更危险的存在,随便你往哪个方向跑。
其实你并不在意所谓的贞洁和清白,假如真让云疏得逞了,你也不会寻死觅活,顶多被恶心到,在他亲上你的时候控制不住表情管理干呕出来。
什么狗屁无情道,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真想无情无欲就该先切了孽根再去修。
再想想他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以及你以为他是女子时产生过的微妙的敬仰心理。
你就恶心,恶心,恶心死了!
你行事散漫无序,随心而为,做事最大的标准就是讨厌就远离,喜欢就靠近,你不喜欢云疏,理所当然地选择远离他,你可不会给自己做什么莫名其妙的心理暗示,比如离了他就找不到更知根知底的人保护你,两相对比,然后强迫自己接受那个男扮女装的烂货。
呸!
虽然你原本的计划就是依仗着这几个人,让他们带你出秘境,但现在你对云疏的厌恶感已经超越了心理能承受的临界值,你要放弃这个临时计划了。
反正已经来到了舍府的地界,既然他们能抢那个钥匙,你为什么就不能抢。
你在迷障中七绕八绕寻找道路,天边的太阳彻底落下,只余一弯斜斜的月牙,湿透的衣物上附着夜晚的寒气,贴在皮肤上像结了一层霜,你冻得双唇发白,面无血色,好生凄惨。
幸好,你选择的这条道路是正确的。
走到尽头,像是诗中所写的柳暗花明,赫然一处亮着灯火的大宅院。
匾额上书舍府,左右楹联是两句文绉绉的古诗,门前铺着青石地板,橘黄灯笼悬挂在围墙前侧和两边门头,大开的门户里面更是一排暖灯,照得这个宅子灯火通明。
你一眼便看到站在门前,手持烛灯,似乎等待着什么的熟面孔。
是那位青衣挽发的医修,他仅是发丝微乱,没受到什么伤的样子。
你拢了拢滑在肩头的衣物,往前走两三步,等他先注意到你,用那双上挑的狐狸眼和你对视上,才提着裙子,像见了大救星一般快步奔跑过去。
微黄的灯光里,你全身上下无一不白,只有鼻尖和眼下泛着微红。
“公子,道长!”
好像只有凡人女子会这样喊,你有样学样,向他求助,“道长可否借我一件蔽体衣裳。”
他不语,脱下外衣,罩在你冷得发抖的身躯上,你双手环抱住自己,抓起两边衣襟,哽咽着问他少爷去哪儿了,再不等他回答,又含糊不清地和他讲自己刚才的遭遇。
“我也不知是怎么的,忽然就找不见你们了,面前的道路突然变成水池,我没看清,就跌进了水里。”
你说得伤心,边伸出手背抹泪,边红着眼睛偷瞥他,但凡他准备看过来,再胆怯地低下头,不和他对视。
“那妖魔化作云姐姐的模样,假意与我亲近,我六神无主,它一骗我,我就信了,谁料我刚靠近过去,它就凶性大发,化作男子模样要欺辱于我。我一介女子,要是失了清白,日后还该当何处,要是让少爷知道了,左右不过一死,便奋力反抗,将他刺伤,再仓皇奔逃。”
“道长。我本以为这回必死无疑了。如今看到你,终于有了依靠,可以安心下来。”
你哭了半天,他光看着,动也不动,像个纸扎的假人。
你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如此动心忍性的圣人,仰起头期盼地望他,想要找出些破绽。
你最无往不利的招数,有人说过的……是谁你忘了,应该是个不重要的路人甲,他说你的眼睛里藏着吃人魂魄的湖泊,不论是人是鬼,是猎人还是猛兽,只要一只脚踏进去了,就永生永世无法挣脱。
你也知道,淫者见淫,痴者见痴,他们出不来,不是不能,而是不想,里面藏着痴人内心深处最渴求的欲.望,只一眼,醉生梦死,一步登天,怎么不叫人流连忘返。
医修的狐狸眼睛眯起来,瞳仁吞进去夜晚的黑,让你看不仔细。
他抿唇,书生意气地赧然一笑:“姑娘说笑了,在下自身难保,如何担得起护佑姑娘的重责。”
“怎么会呢?”你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像个怀春少女诉说对仰慕之人的憧憬。
“道长是修仙者,无所不能无所不会,挥挥手就能杀得妖魔尽散,跟在你的身边,总好过我一人在这林子里无头苍蝇般乱转,指不定就又撞到了吃人的妖魔。”
“那也不行啊……”他摇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都说了这么多软话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把外衣前襟抓成一团,一副心中绞痛模样,故作坚强道:“是,路上艰险,带上我确实累赘,无需道长为难,不管我也罢!”
他真就不管你了,你们都不再说话,一齐在门口站着,沉默无言,不知道等什么东西过来。
你觉得大概率不是云家兄弟,连是正常人类的可能性都不会很高
黑洞洞的路口,一头是温暖的舍府,另一头连接着未知的领域,你多站了一会儿,恍惚间,竟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那头逃过来的。
这地方古怪,还好有存在感极强的湿衣不断确认你记忆的真实,让你不至于迷失自我,但夜间温度持续走低,你哈出一口湿气,绯红从鼻尖蔓延到脸颊,连带着额头也沉甸甸的,有些起热了。
“姑娘。”
医修忽然开口,“更深露重,姑娘身子弱,刚又落过水,怕会生病,还是先进府内找个干净厢房歇息更衣。”
你不理他。
“姑娘何故如此,如果让云少爷看到,会心疼的。”
你还是不理他。
又站了一会儿,他先忍不住。
“姑娘可知在下名讳?”
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我叫沈蝉。”医修撑着灯的手臂同握针一般稳当,分毫不动,“蝉,取十七年地底蛰伏的阴郁之意,乃不详,与泥土为伴,乃低贱,一季过后便凋零,乃无用。姑娘有求于蝉,不是蝉不愿帮忙,是实有心无力。”
他话说得诚恳,但是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那种听见男的哭诉两句就上赶着当爹当妈的活菩萨。
不过他都把戏台子搭好了,不上去唱两句岂不辜负好意。
你先是一惊,再换上不认可的表情,从脑中搜刮好词好句开导劝解:“沈道长为何自轻自贱,一个名字而已,又能决定得了什么。道长年轻有为,是位能妙手回春的好医生,什么位高权重家世渊博,只要是个人都会受伤生病,需要医生医治。道长有这般实力,就算不受云家雇佣,也能自己一人闯出个海阔天空。”
“说起无用,我才是最无用的那个,至今还未引气入体,只能靠他人庇佑。不论沈道长不愿照拂我的真实原因是什么,觉得我碍事也好,还是自顾不暇也罢,终究是我太弱小,会给道长添麻烦。”
沈蝉寡淡的双唇一启一合,“姑娘当真这么认为?”
你戚戚然,当着他的面点了点头。
他笑了。
“说来冒犯,第一眼见到姑娘时,蝉便对姑娘产生了别样的心思,尤其是姑娘好意为我解围……可姑娘与云少爷两情相悦,少爷说一不二,最厌恶被外人触碰私有物,如果让他知道姑娘与在下亲近,定容不下在下这低.贱小人,结局千刀万剐也不为过,那位谢道友就是典例。”
沈蝉:“在下本已打算将对姑娘的恋慕之情藏在心中,当做秘密永远烂进肚子里,如今听完姑娘一席话,原来蝉在姑娘心里竟然如此光辉伟岸,如何不叫人感动。”
忽然吹来一阵风,引他手中的烛火颤动,沈蝉一半脸在光下,一半脸隐匿在黑暗里,灯光摇曳,他的目光忽明忽暗,影子忽远忽近,细长微翘的眼睛里弥漫起意味不明的情绪。
沈蝉声音哀哀:“要是早些遇到姑娘就好了……”
他想杀你。
你从未感受过如此粘稠阴毒的杀意,相较于殷华之的坦荡,云疏的浓烈冲动,里面包含更复杂的,令人反胃作呕的东西,夹杂着爱.欲与忌恨,贪婪和不甘。
杀意在一瞬间出现消失,那阵风吹过,烛火恢复平静,这个古怪的男人又装出温顺恭良,好像从没打算对你下手。
这人对自己的剖析没有作假,真的同蝉一般擅长蛰伏和隐藏,数十年如一日地掩盖真实情绪,说一出做一出,骗人骗己,连你都差点骗过,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其他人,怕听完后就对他抱有十二万分信任,什么时候被反水捅一刀都不知道。
沈蝉不与你继续交谈,往前抬高胳膊,将灯光照到小路中去,声音不大不小,像是和你解释。
“等的人来了。”
不是什么拟态的长着触手的怪物,真的是个人。只不过坐着轮椅,一路转着轮子走过来,走得慢慢悠悠,费劲吃力,压得满地落叶咯吱作响。
那人像玉一样洁白通透,白衣白发白肤,迎着光赶过来,好像一团漂浮在空中白色的火,浑身最暗的是微红的眼睛瞳色。大概是齐肩短发显嫩的缘故,看起来年龄不大,至多十五六七。
他饱含歉意地向沈蝉颔首,随即眼前一亮,径直地看向你,本该是同沈蝉做解释,却仿佛和你说话似的,“久,久等……路上遇到了一些麻烦,我行动不便,处理起来就慢了一些。”
说完低低咳嗽了两声。
你记性不算太好,但你能记得云澜说过,他用剑捅过一个病殃殃的瘸子的丹田……
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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