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卞国皇帝有一对孪生女儿,姐姐名叫西乐姝,妹妹名叫西乐颜。
姐妹两人出世时,天有异象,国师占卜此双生乃不祥之兆,两人必须除掉其中一个,方能保西卞太平。
两个孩子都是十月怀胎生下,皇后誓死不愿,最后在万般无奈之下,皇上妥协,只把其中一个孩子送去了羌蛮。
姐姐西乐姝从小在西卞国长大,性格温婉善良,是众人眼中高贵优雅的公主,后来她弟弟继位,被册封为乐姝长公主。
她的孪生妹妹虽然未与她一起长大,可是两人隔三差五保持着书信联系。大概是双生子之间的惺惺相惜,姐妹两人感情深厚,并未因分别两地心有龃龉。
“后来呢?姐妹两人怎么样了?”萧瑶熙歪坐在桌边,双手撑着下巴听夜沂讲着自己娘亲。
他隐去了西卞皇族的姓氏,只说了大体的故事。
“乐姝的孪生妹妹,听说在羌蛮生活得很好,虽然孤身一人,但她学会了很多技能,特别是医术,十分精湛。”
“那名叫乐姝的女子看见妹妹在信中所写的山川河水,自己也心生了向往,于是瞒着家人偷偷跑出了家。她前往各地游玩,途中遇见了她的丈夫,两人兴趣相投,日久生情背着双方的家人成了亲,最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只是,那个孩子从出生就没有见过自己的生身父亲一面。
“你娘亲就是乐姝吧,想不到你父母竟然是背地里偷偷在一起的,真勇敢。你们一家人在边境生活得很幸福,可是后来那群讨厌的西卞人杀了你的父母。”
说到这儿,萧瑶熙的嘴角向下压去,声音也小了起来,神色忧伤。
低垂着的头忽然抬起,她眨巴了下眼睛,黑眸清澈明亮,认真地一字一句说道:“夜沂,我们私奔吧。”
夜沂失神了片刻,只呆呆看着她,没有及时回应。
萧瑶熙假意咳嗽了声,“我开玩笑的。”
那日和林皇后争执一番过后,她一个人关在房中想了整整一天,她好像真的不了解夜沂,对他也只是面上浅显的关心,这真的是喜欢吗?
所以她想知道夜沂的过去,好的坏的,一切与他有关的。她也不想嫁给裴昭岫,如果事情没有转机,还不如直接和夜沂一起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夜沂犹豫了,萧瑶熙有些拿不定主意,抬眸偷偷瞅了他几眼,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公主,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他眼神闪躲,避开对面人炙热的视线,“最多一个月,我就会报完仇,你等等我。”
“好啊!我会等你的。”她还以为他不想跟自己一起走,原来只是想报仇。萧瑶熙打了个哈欠,嘀咕着:“好困啊。”
她最近越来越嗜睡,而且经常做梦,花莺告诉他,之前住在宫里的时候公主也经常这样。大概是冬季天气寒冷,身子就懒惰了些。
只几息的功夫,夜沂起身将趴在桌上的人抱起放在了床榻之上,替她掖好了被角,理了下纷乱的鬓发。
经过屋内中央时,他略微停顿了片刻,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地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许是今日跟萧瑶熙提到了那个女人,他晚上也做了梦,梦见了她。没有那场滔天的大火,她还好好的坐在他面前,为他哼着一首羌蛮的小曲。
三岁的年纪,他只能隐约记得一些事情,许多点滴在回忆中已经渐渐被消磨,就像从未发生过,毫无踪迹。
西乐姝拿出一块墨玉,串着一根红绳,垂挂在他的脖颈上。
她眸目中满是温情,干枯的手指轻柔地抚摸着上面的每一道纹理,喃喃自语:“沂儿,这是爹娘的定情之物,将来沂儿长大了,一定要送给自己的心上人,这样爹娘就可以看见她了。”
“娘,爹爹也姓夜吗?”
门外偶尔会来几个太监,尖声尖气地辱骂他们俩,他不是很听得懂,只能看出他们嫌弃憎恶的表情,说娘不配姓西,而他姓夜。
女人将小孩抱在怀中,悠悠地晃着他,轻哼着哄他入睡。
“你爹爹不姓夜,他姓莫,叫莫夜。”
画面忽然间变化,他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白色雾气朦胧氤氲,他拼命挥舞着双手,想要驱散那片雾霾。可是他始终看不清那男人,直到鲜红的血色从地面渗出,他低头一看,自己全身上下都沾满了血红。
夜沂从睡梦中惊醒,静坐了一会,趁着宫门还未关闭,拿着萧瑶熙的令牌出了宫。
宫里不比宫外方便,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他不想出宫引起猜疑,现在一切都必须提前。
“主子?你怎么突然出来了。”
夜沂从怀中掏出两个纸包,递给冬生:“找人查这里面都有些什么,作用如何。”
冬生接过那两个小纸包,难不成主子大晚上出宫就为了这个?
“那个人有没有什么动静。”
“主上那边一切如初,只是最近娇苑姑娘似乎和裴昭岫走得很近。”
夜沂心头涌起一阵烦躁,“查清楚,不要告诉我什么似乎。”
下属怯生生地回声:“是。”主子这是跟公主闹不愉快了,脾气这般暴躁,还是躲远点为好。
在外耽误了片刻,此时已经过了子时,夜沂不得已宿在了宫外,心头惶恐不安。
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和萧瑶熙不在一个屋檐之下,满脑子都在想着她,也不知跟她说的那番话,她会如何做想。
次日天不亮夜沂就等在了宫门口,只等宫门一开就风风火火地赶了回去。
宫里果真出了大事,只是出事的不是萧瑶熙,而是熙和帝。夜沂没有回扶华宫,而是直接去了皇帝的住处。
一大帮太医围站在外,各个愁眉苦脸,里侧坐着站着一堆人,后宫的妃嫔,还有一些皇子公主。
他一下子就找到了萧瑶熙,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襦裙,眉眼中满是愁色,只站立在外围。
此时花莺忧心忡忡地快步走进来,见到夜沂两眼发光,连忙上前斥责道:“夜侍卫,你昨晚上去哪里了?公主一早去找你不见人影,你知不知道公主多担心你!”
他抿了下嘴唇:“这是怎么回事,萧……皇上怎么了?”
花莺拽了点他的衣袖,两人悄悄站到了门外没人的地方:“圣上突发恶疾,长时间昏睡着,偶尔意识清醒,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找不出什么原因,只说疲劳过度,需要好好休息。”
萧瑶熙站在一旁默默地观察着床上的男人,偶然间抬眸看到人群之外的夜沂,她悄然退后,从一个不明显的角度退了出去。
“夜沂,你昨晚上去哪里了?”
“宫外有些事情,我出宫耽误了些时辰,没有赶上宫禁。”
他眼底泛着小片浅浅的乌青,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萧瑶熙手指动了一下,小声地对他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马上就回宫了。”
夜沂扫了一遍那群人,“怎么不见皇后娘娘?”
最先发现皇帝不适的是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张泉,林皇后姗姗来迟,帝后在外人眼中感情深厚,她接受不了这惊吓,直接当场晕了过去。
萧瑶熙心情有些复杂,闷闷道:“母后已经被送回雍宁宫了。”
少年随意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晚些时候我去寻公主。”说完两句话,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瑶熙眼中掠过一丝落寞,为何她感觉夜沂有事情瞒着她,而且并不关心父皇病倒这件事。
金丝软榻上的女人缓缓醒来,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恬静怡人。她按压了下太阳穴,轻声唤道:“来人。”
屋外一直没人应答,精致的眉眼微微蹙起,她斜眼瞥了一遍房间四周,穿上外衣独自走下床。
女人缓步走到窗边小榻,从方枕下拿出一个白色的小圆盒,双手随意地把玩着。
她慢慢打开盒盖,修长的护甲挖起一堆白色的粉末。身后一道黑影悄然靠近,两人的身影就差重叠在一起。
林皇后侧过身子手指一扬,手心的圆盒被男子打翻在地,直接飞出老远。
她抬眸对上他的目光,其中冷冽的森寒之意,比这初冬更加阴冷。她微微勾起一边嘴角,揶揄道:“夜侍卫这是干什么?”
嘴角的笑容还未收回,细腻的脖颈上就感觉一阵冰凉,一把利刃紧紧地挨着她的侧颈,刀面白光闪烁,清晰倒映出女人美丽的下颌。
“你要谋害本宫吗?”
夜沂薄唇轻张,声音冷淡低沉,含着浓厚的杀意:“五年前废太子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白皙的皮肤上出现一道红痕,慢慢渗出一丝血迹。她面色从容平静,忽而轻笑出了声:“你又不是萧珏的儿子,怎么,你要为他报仇吗?”
“告诉我。”
刀刃逐渐逼近,仿佛下一刻就会割破那薄如蝉翼的喉管,女人却好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嘴角依然噙着那抹淡淡的笑。
“为何觉得是本宫,本宫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你怎么那么不知道怜香惜玉,这样夭夭怎么会喜欢你呢?”
那个名字猝然拨动了他的心弦,他微怔了一息,女人眸光冷淡下来,面上挂着得逞的笑容。
女人抬起两指轻轻推开那柄利刃,慢条斯理地走到梳妆台之前,侧首察看着脖颈上的伤口。
她不慌不忙地说道:“怎么,心软了?”
夜沂嘴唇紧抿,“噌”的声刀刃入鞘。如虎狼般的眸子直直盯着与镜中的那双眼睛对上:“那封信,是你给我的?”
他声音笃定有力,带着质问的语气,却不容人反驳质疑。
林皇后没有正面回应,抽出一条长长的丝巾包裹住伤口,“你不想杀了他吗?”
信上内容没有任何特殊,只平淡留有三个字:诛萧氏。
“五年前你是不是见过萧珏?”
周遭突然寂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紧绷的气息。
“三弟啊,自是见过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银色的光亮从镜中折射出,林皇后倏地站起身子,冷冷地看着他手中的银镯。
她转动了下眸子,正欲上前夺下,夜沂捏紧拳头,手背上的青筋爆出,生生将那银镯捏变了形。
“皇后娘娘其实也不在乎这东西吧,就这样随手扔在桌案的抽屉里。”他不断靠近女人,一步步将她逼入黑暗的墙角,眸光阴寒,嘴中吐出的字令人心悸。
“既然不乐意见到,你为何要看着她日夜戴着那个相同的镯子?”
这古旧的银镯已经浮现出斑斑点点,还有一层灰蒙蒙的细尘,一看就知从未清洗打理过。
“说,当年萧珏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哐当”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杯掉落到底,萧瑶熙猛然醒过神来。
“公主,您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样子。”
身为御赐的公主,萧瑶熙虽然真心地担忧父皇,却不得不在旁侍疾了半晌,为了不落旁人口舌。
夜沂比她先走一个时辰,却没有回偏房。正好林皇后晕厥过后也不知身体如何,因此她干脆去了雍宁宫。
“无事,就是身体有些疲乏,我睡一觉就好了。
“皇后娘娘醒了吗?您就进去了半柱香功夫不到就出来了。”
花莺没有像平常一样跟随萧瑶熙,雍宁宫今日十分的安静,大概是遣散了下人,以免扰了林皇后休憩。
她盯着地上破碎的瓷片发呆了半天,嗫嚅着:“母后还睡着,我就出来了。花莺,你先下去吧,我有些困,想先睡一觉。”
可能是今日受到的冲击太大,她一时半会没有缓过神来,梦境和现实模糊不清,她浅浅迷失在梦魇之中。
女人清冷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落入她的耳中,台阶上的少女止住步子,仅剩一步,她就可以推开门质问这一切真相。
“这些事日后本宫再告诉你,现在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的目标一致,你爹娘的死跟这帮道貌岸然的萧氏皇族都脱不了关系。既然萧珏已死,那剩下的萧璋,本宫帮你一把好了。”
夜沂从一开始气息就一直不稳,心神恍惚,不想和她再多费口舌,一把掐上女人的脖子。
“我要证据,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诓骗我?”
“本宫的话就是证据,眼睛就是证据,本宫就是证据……”林皇后艰难地喘息着,一个接一个字的往外吐着。
她“嗬嗬”地低声笑起来,声音被阻拦在喉头,嘶哑难听:“夜沂,你不愿意相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