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三月三，生轩辕。”
虽然是中原地区的说法，但是不影响人们在三月三这天，过起上巳节。
陆绩一大早就出去了——他今天也不肯搭理朝旭——他被孙仁叫了出去，孙仁又带上了她的侄子侄女们，还有一个叫凌统的男孩子，一群孩子嬉闹着就跑了出去。
“我小时候也会和姐姐一起去过上巳节。”
乔夫人抱着孙茂，走在朝旭与陆议的身边，陆议抱着小羊，小羊今天的身体状况不错，伸着手就想去摸孙茂，陆议抓着她后背的衣服，拽了好几次才把她稳住。徐琼原本想亲自带小羊出来，结果刚出门，袁昼养的猫就闯入了她的房间，把她的布匹弄得一团糟，她气势汹汹就去找袁昼吵架，自然顾不上带小羊出去玩，于是就把小羊交给了朝旭。
“刘夫人和孙将军今天都不去吗？”
“阿瑶说，孩子们都被阿仁带出去玩了，她一个人也没意思，加上老夫人这几日身体突然不适，仲谋也很担心，两个人就留在府里照顾老夫人。”
乔夫人口中的老夫人，指的自然是孙权的母亲吴夫人。听说是个很有威严的主母，只是朝旭平日大部分时间在幕府，去住宅区也是为了找徐琼，这么久了也没有见上一面。
今天是上巳节，虽然各郡还有很多潜伏的问题，但对于本来就处于战场后方的吴郡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
上巳节有很多传统，祭祀、辟邪、郊游、求子，不管是冲着哪个目的，最后都会变成三两好友聚一聚。
“说来，童夫人也还年轻，还没有孩子吗？”
来了。果然会问这个问题。
其实很多街坊也问过她，很久以前陆绩也会跟着撺掇，但到了最近，他反而会摆出脸色替她拒绝——陆绩或许是随了他父亲的体格，他的肩膀宽度和身高都开始增长，也渐渐开始褪去孩子气，渐渐像个大人。
她尴尬地笑笑，不知道怎么作答。
“我和夫人，有在努力，但孩子大概还没有准备来我们家。”陆议替她回答道，“顺其自然吧。”
“唉，也是，有些人就是不容易怀上孩子，你看仲谋那个竹马的继母，不也是一直生不出孩子，才过继了那孩子吗？不过过继之后，反而生出孩子了，有说法说，孩子的命里如果有兄弟姐妹，也会解决继父母的问题，你们要不然试试？如果不是夫君离世了，我也还想给茂儿生个弟弟妹妹。”乔夫人的脸上满是笑意。
“生孩子，不是很疼吗？”朝旭忍不住反问道，“乔夫人不是也生了茂儿，都那么痛苦了，还想生吗？”
“是啊，所以要嫁一个能真心爱自己的人，这样才会愿意。如果不是因为爱，谁想遭受这种痛苦。”
“爱？和喜欢有什么区别吗？”
“就是比喜欢更强烈一些。”
“乔夫人和孙将军的兄长成亲也不过四个月，乔夫人又是如何知道，自己对于他的感情是爱的？”
朝旭一句话问得乔夫人语塞，对方思考了半天，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最后是孙茂咿咿呀呀要和小羊玩的声音，终止了这个话题。
“伯言。”朝旭看向身边的丈夫，“伯言分得清吗？”
他书读的多，说不定会知道？
“我自然爱夫人。”陆议轻声在她耳边回答。
朝旭迷茫地眨眨眼。
她不久前才搞懂喜欢和不讨厌是两个意思，现在又多出一个“爱”。书里对爱的描述很宽泛，父母之爱、手足之爱、夫妻之爱、朋友之爱。
但是具体的感受，她却无法明白。
连“喜欢”都不明白是什么，就要让她领悟“爱”，有点太为难她了。盯着她紧锁的眉头，陆议似乎也明白了，他无奈地笑笑，说道：“夫人不用着急，总有一天会明白。”
“对不起。”朝旭觉得自己应该道个歉。
“为什么要道歉？”
“伯言知道自己爱我，可我却分不清楚。还迷迷糊糊就答应了伯言的求婚。”她回答道，“总觉得挺对不起你。”
“我不介意。”
他对自己总是格外宽容，这让朝旭的愧疚感更加强烈。
小羊挣脱了他的控制，脚落到地上，然后左手右手拉住朝旭和陆议：“我们走！”
“小羊想自己走，对不对呀？真棒！”
“嗯！”
那孩子大声应答。
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又要缠着朝旭抱抱，然后朝旭抱不了太久，最后还是会到陆议手上。
不过既然她主动想走，也不应该打击她的积极性。
城里的树干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满了青苔模样的东西，将整棵树都变成了绿色。河道边，年轻的孩子们在玩耍，再远一些的河滨处，则是在祓禊的人们，偶尔路过几个行走的妇女，还能听见她们小声谈论求子的话题。（1）
“看我大手一挥——”
“阿统你不行，换我！”
“说谁不行呢！我不信你行！”
散着步，一不小心就路过了孩子们的小分队。
朝旭瞥了一眼，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弹棋，几个小珠子鼓溜溜地在地上打转，除了他们几个孩子，周围还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多半是孙仁弄来的，平日里这都是大户人家达官贵人才能玩的东西（2），陆绩都玩不上。
看得朝旭也有点心痒。
“你们小心点别给本小姐搞丢了！这可是我磨我兄长给我弄来的！”
估计是孙策还在世时的事情。
朝旭也有从孙权口中听说过，那位兄长对弟弟妹妹们的溺爱程度几乎是有求必应。
“兄长是世界上最好的兄长。”每次孙权提到孙策，都会如此感慨。
若不考虑孙策和陆家之间的关系，朝旭听到这段故事的心情大概会更自然一些。
平常她都不舍得拿出来，一定是因为今天是久违的节日，才搬出来和朋友们一起玩。
好想玩，但是都是小孩子……
唉。
“夫人也想玩吗？”
朝旭眼睛都不眨一下，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渴望。
“嗯……但是孩子们玩得挺好的，混入一个大人算什么。”
朝旭摇摇头，突然希望自己如果能再小一点该有多好，明明她现在也不过才19岁，居然就已经可以自称为大人了。
“小羊想玩吗？”
“不想。”小羊坚定地拒绝，“我想去那边啦，我们去那边啦！”
那边到底有什么吸引她的东西，朝旭也想不起来，只是就这样被他生拉硬拽就一路往前，彻底让那个弹棋离开了视线。
晚上，陆绩玩到精疲力尽才回家，一回来就嚷嚷着“有个将军老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爹活着的时候还是太守呢！”
“怎么了？”朝旭顺口询问，本以为今天陆绩也不会理她，陆绩却在嘟囔之后，解释了事情的缘由：陆绩和凌统玩弹棋，连输好几把，然后被凌统炫耀了一波“我可是将军的儿子，比你强可太正常了！”
气得陆绩久违地出现了在前厅模仿翻倒的乌龟、四脚朝天乱蹬腿的画面。
“我现在可是太祖！太祖！父亲什么的……父亲什么的……呜……”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大概是想父亲了。朝旭想进去安慰他，却被陆议拉住手腕，摇了摇头。
“他已经14岁了，可以自己缓过来。”
“是才14岁。”朝旭看着陆议，陆议的眼底出现诧异时，她猛然想起，陆议接受代理族长的工作时，只有13岁。
“阿绩。”
她不敢多看陆议的眼睛，硬着头皮收回被陆议拉住的手，像以前做过的一样，在陆绩的身边躺下，温和地凝视着这个正在渐渐长大的孩子，然后，慢慢地伸出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朝旭，你这样我会多想。”
“那就多想吧。我只知道，你现在需要我这样做。”
陆绩的身高已经追上了他，他愣愣地被朝旭抱着，好一会儿后，他回抱住她，嘟囔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